忽然家人来报说:“藩台的门上大爷来了。”继之便出去会他。一会儿进来了,我忙问是甚么事。继之道:“方伯升了安徽巡抚,方才电报到了,所以他来给我一个信。”说着,便叫取衣服来,换过衣帽,上衙门去道喜。继之去后,我便到上房里去,恰好我母亲和姊姊也在这边,大家说起藩台升官,都是欢喜,自不必说。只有我姊姊,默默无言,众人也不在意。过了一会,继之回来了,说道:“我本来日间便要禀辞到任,此刻只得送过中丞再走的了。”我道:“新任藩台是谁?只怕等新任到了算交代,有两个月呢。”继之道;“新藩台是浙江臬台升调的,到这里本来有些日子,因为安徽抚台是被参的,这里中丞接的电谕是‘迅赴新任,毋容来京请训’,所以制台打算委巡道代理藩司,以便中丞好交卸赴新任去,大约日子不能过远的,顶多不过十天八天罢了。”说着话,一面卸下衣冠,又对我说道:“起先我打算等我走后,你再动身;此刻你犯不着等我了,过一两天,你先到上江去,我们还是在江都会罢。我近来每处都派了自己家里人在那里,你顺便去留心查察,看有能办事的,我们便派了他们管理;算来自己家里人,总比外人靠得住。”我答应了。
过了两天,附了上水船,到汉口去,稽查一切。事毕回到九江,一路上倒没有甚么事。九江事完之后,便附下水船到了芜湖,耽搁了两天。打听得今年米价甚是便宜,我便译好了电码,亲自到电报局里去,打电报给上海管德泉,叫他商量应该办否。刚刚走到电报局门口,只见一乘红轿围的蓝呢中轿,在局门口憩下,轿子里走出一个人来,身穿湖色绉纱密行棉袍,天青缎对襟马褂,脸上架了一副茶碗口大的墨晶眼镜,头上戴着瓜皮纱小帽。下得轿来,对我看了一眼,便把眼镜摘下,对我拱手道:“久违了!是几时到的?”我倒吃了一个闷葫芦,仔细一看,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在大关上和挑水阿三下象棋的毕镜江;面貌丰腴的了不得,他不向我招呼,我竟然要认不得他了。当下只得上前厮见。镜江便让我到电局里客堂上坐。我道:“我要发个电信呢。”他道:“这个交给我就是。”我只得随他到客堂里去,主宾坐下。他便要了我的底子,叫人送进去。一面问我现在在甚么地方,可还同继之一起。我心里一想,这种人何犯上给他说真话,因说道:“分手多时了。此刻在沿江一带跑跑,也没有一定事情。”他道:“继之这种人,和他分了手倒也罢了,这个人刻薄得很。舍亲此刻当这局子的老总,带了兄弟来,当一个收支委员。本来这收支上面还有几位司事,兄弟是很空的;无奈舍亲事情忙,把一切事都交给兄弟去办,兄弟倒变了这局子的老总了。说来也不值当,拿了收支的薪水,办的总办的事,你说冤不冤呢。”我听了一席话,不觉暗暗好笑,嘴里只得应道:“这叫做能者多劳啊。”正说话时,便来了两个人,都是趾高气扬的,嚷着叫调桌子打牌。镜江便邀我入局,我推说不懂,要了电报收单,照算了报费,便辞了回去。
第二天德泉回电到了,说准定赁船来装运。我一面交代照办,便附了下水船,先回南京去一趟。继之已经送过中丞,自己也到任去了。姊姊交给我一封信,却是蔡侣笙留别的,大约说此番随中丞到安徽去,后会有期的话。我盘恒了两天,才到上海,和德泉商量了一切。又到苏州走了一趟,才到杭州去。料理清楚,要打算回上海去,却有一两件琐事不曾弄明白,只得暂时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