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太叔接了母夫人姜氏密信,与其子公孙滑商议,使滑往卫国借兵,许以重赂。自家尽率京城二鄙之众,托言奉郑伯之命,使段监国,祭蠢犒军,扬扬出城。分子吕预遣兵车十乘,扮作商贾模样,潜入京城,只等太叔兵动,便于城楼放火。公子吕望见火光,即便杀来。城中之人,开门纳之,不劳余力,得了京城。即时出榜安民,榜中备说庄公孝友,太叔背义忘恩之事,满城人都说大叔不是。
再说,太叔出兵,不上二日,就闻了京城失事之信。心下慌忙,星夜回辕,屯扎城外,打点攻城。只见手下士卒纷纷耳语。原来军伍中有人接了城中家信,说:“庄公如此厚德,大叔不仁不义。”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都道:“我等背正从逆,天理难容。”哄然而散。太叔点兵,去其大半,知人心已变,急望邵邑奔走,再欲聚众。不道庄公兵已在邢。乃曰:“共吾故封也。”于是走入共城,闭门自守。庄公引兵攻之,那共城区区小邑,怎当得两路大军?如泰山压卵一般,须臾攻破。太叔闻庄公将至,叹白:“姜氏误我矣!何面目见吾兄乎!”遂自刎而亡。胡曾先生有诗曰:
宠弟多才占大封,况兼内应在宫中。
谁知公论难容逆,生在京城死在共。
又有诗说庄公养成段恶,以塞姜氏之口,真千古好雄也。诗曰:
子弟全凭教育功,养成捻恶陷灾凶。
一从京邑分封日,大叔先操掌握中。
庄公抚段之尸,大哭一场,曰:“痴儿何至如此!”遂简其行装,姜氏所寄之书尚在。将太叔回书,总作一封,使人驰至郑国,教祭足呈与姜氏观看。即命将姜氏送去颖地安置,遗以誓言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姜氏见了二书,羞惭无措,自家亦元颜与庄公相见,即时离了宫门,出居颖地。庄公回至国都,目中不见姜氏,不觉良心顿萌,叹曰:“吾不得已而杀弟,何忍又离其母?诚天伦之罪人矣!”
却说颖谷封人,名曰颖考叔,为人正直无私,素有孝友之誉。见庄公安置姜氏于颖,谓人曰:“母虽不母,子不可以不子,主公此举,伤化极矣!”乃觅鸦鸟数头,假以献野味为名,来见庄公。庄公问曰:“此何鸟也?”颖考叔对曰:“此鸟名鸭,昼不见泰山,夜能察秋毫,明于细而暗于大也。小时其母哺之,既长,乃啄食其母,此乃不孝之鸟,故捕而食之。”庄公默然。适宰夫进蒸羊,庄公命割一肩,赐考叔食之。考叔只拣好肉,用纸包裹,藏之袖内,庄公怪而问之。考叔对曰:“小臣家有老母,小臣家贫,每日取野味以悦其口,未尝享此厚味。今君赐及小臣,而老母不沾一宵之惠,小臣念及老母,何能下咽?故此携归,欲作羹以进母耳。”庄公曰:“卿可谓孝子矣!”言罢,不觉凄然长叹。考叔间曰:“主公何为而叹?”庄公曰:“你有母奉养,得尽人子之心。寡人贵为诸侯,反不如你!”考叔佯为不知,又问曰:“姜夫人在堂无恙,何为无母?”庄公将姜氏与太叔共谋袭郑,及安置颖邑之事,细述一遍。“已设下黄泉之誓,悔之无及!”考叔对曰:“太叔已亡,姜夫人止存主公一子,又不奉养,与鸦鸟何异?倘以黄泉相见为歉,臣有一计,可以解之。”庄公问:“何计可解?”考叔对曰:“掘地见泉,建一地室,先迎姜夫人在内居住。告以主公想念之情,料夫人念子,不减主公之念母。主公在地室中相见,于及泉之誓,未尝违也。”庄公大喜,遂命考叔发壮士五百人,于曲洧牛脾山下,掘地深十余丈,泉水涌出,因于泉侧架木为室。室成,设下长梯一座,考叔往见武姜,曲道庄公悔恨之意,如今欲迎归孝养。武姜且悲且喜。考叔先奉武姜至牛脾山地室中,庄公乘舆亦至,从梯而下,拜倒在地,口称:“寐生不孝,久缺定省,求国母恕罪!”武姜曰:“此乃老身之罪,与汝无与。”用手扶起,母子抱头大哭。遂升梯出穴,庄公亲扶武姜登辇,自己执辔随侍。国人见庄公母子同归,无不以手加额,称庄公之孝。此皆考叔调停之力也。胡曾先生有诗云:
黄泉誓母绝彝伦,大隧犹疑隔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