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关键词
怀才不遇 /设论
中国文人几千年来的一大情结,即怀才不遇。“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这一主题贯穿文学史,贯穿各种文学样式。其中“设论”即一种重要文体。“设论”即围绕着一个问题,假设二人对话。《文选》中共选三篇:东方朔《客难》,扬雄《解嘲》,班固《答宾戏》。都是怀才不遇之作。《文心雕龙》对《答宾戏》的评价最高,是班固文学成就的标志之一。文章以主客两方,分别代表两种不同的价值观,一种是汲汲于功名利禄,一种是沉潜于文章著述。一是立功,一是立言。这也是传统中国文人的两大选择。班固为什么说“立言”好?一方面他真的相信这里的价值,另一方面他又有牢骚,二十年没有升迁,形成一种焦虑,他要自我宽解自己。总的来说,他可以用他心中的正面的价值,来袪除阴影,化解焦虑,加强对于立言价值的肯定。从这种文体开始,儒家知识人有一种出气筒,一方面发泄对社会现实不公的个人情绪,一方面又自我宽慰,化解怨气,两面同时存在,构成这种文体的基本特征,韩愈的《进学解》从这里出来的,但发牢骚的意思更突出了。
问题分析
1,立德与立言,有什么共同之处?
第一,皆能等待机会,顺乎自然,韬光养晦,与世无争。第二,对于德与言的价值,是践身心之则,发乎本能。即“慎修所志,守尔天符,委命供己,味道之腴。” 天符,即与天相一致的天赋;供己,即遵从内心的指引
2,除了立功与立德、立言三类知识人,还有没有其他类型?
篇未提及一系能工巧匠医师会计,如伯牙、师旷、离娄、逢蒙(射手)、般输、王良(御马师)、伯乐、乌获(力士)、扁鹊、计然(会计师)等,而结论云:“走不任(能)厕技于彼列,故密尔自娱于斯文。”班固外谦而内倨,不愿厕身于所谓“技术型知识分子”。区分的标志之一,即“斯文自娱”。以写作、读书为自我欣悦娱乐之事。不过,从上文可看出,所乐之事,不止于辞章篇翰,更又含有“颜(回)潜乐于箪瓢”、“委命供己,味道之腴”等。
3,为什么说“宾”是一符号化的人物?
班固假托之宾客,乃是一符号化的人物。即,宾有隐显二义。显义:宾是被主人驳斥的对象。宾代表的功名人生、利禄人生、投机人生、牢骚人生,在文章的正面,一一遭反驳批判,作者道理正大光明,事实清楚可靠,将上古自汉代的士人,分“凶人”与“贤人”、立功与立德、用世与待时,而肯定表彰后者,由此建立儒家理性人生、人文人生、道德人生的意义世界。然而宾又有隐义一面:宾又多多少少是主人牢骚的发泄,化装的焦虑。理由是:(一)《后汉书班固传》的说法可信的:“及肃宗雅好文章,固愈得幸。……赏赐恩宠甚渥。固以自二世才术,位不过郎,感东方朔、杨雄自论以不遭苏、张、范、蔡之时,作《宾戏》以自通。后迁玄武司马。”明言这篇作品是不满待遇,发牢骚之作。虽然写作动机与效果,不能完全说明作品意图,但毕竟有知人论世之助。(二)“设论”作为文体,即有发牢骚的文体特征。只不过,东方朔《答宾难》与杨雄《解嘲》,比较主动积极,班固则比较隐曲。接下来韩愈《进学解》,也是顺着班固《答宾戏》的隐曲一路而发扬之。单一文体的意义,是从同类文体的历史上下文之中,得到确定的。(三)除了文体的谱系之外,另一个谱系即知识人(士)的谱系。班固明显地将自己从“凶人”(战国时代投机之士)中区别出来,从“立功”者中区别出来(建立立言立德的价值),从技术型中区别出来(建立“斯文自娱”的价值),这区分的动机是真实的。所以,尽管他有牢骚不平,却又是自己修补自己的心理裂痕,克服危机意识,重建文人知识人(以著述为业)的合法性。所以,发牢骚与有两种,一种是自我戏剧化的,一种是自我正当化的。后者是为自己安身立命找理由。在排遣焦虑与沟通自我的过程中,帮助自我人格意识的重新正当化,是“宾”作为文体要素的重要符号学意义。这一意义也正是儒家文章学用于修己与处世的人文学意义。
集评
《幽通》《宾戏》之徒,自难作。《宾戏》客语可为耳,荅之甚未易。东方士所不得全其髙名,颇有荅极。谨启。(晋 陆云《陆士龙集》巻八《与兄平原书》)
自对问以后,东方朔效而广之,名为《客难》,托古慰志,疎而有辨。扬雄《解嘲》,杂以谐谑,回环自释,颇亦为工。班固《宾戏》,含懿采之华;崔骃《达?》吐典言之裁;张衡《应间》,宻而兼雅;崔寔《客讥》,整而?质;蔡邕《释诲》,体奥而文炳;景纯《客傲》,情见而采蔚。虽迭相祖述,然属篇之髙者也。(梁 刘勰《文心雕龙杂文》)
勿得南箕北斗,名而非实;其有负能仗气,摈压当时。著《宾戏》以自怜,草《客嘲》以慰志。人生一世,逢遇诚难,亦宜去此幽谷,翔兹天路;趋铜驼以观国,望金马而来庭。(唐 姚思廉《陈书》卷六《本纪》第六陈后主“诏曰”)
昔扬子云《解客嘲》,班孟坚《答宾戏》,崔骃《达旨》,张衡《应间》,蔡中郎之《释诲》,郄秘书之《释对》,皆所以矫厥俗而旌厥素焉。(宋 文彦博《潞公文集》卷十三《座右铭》
盖自曼倩创为此文,而《解嘲》《荅宾戏》《达?》《应间》之篇,纷纷继作。然独子云可以追配,崔班而下,不无靡矣。至唐韩退之始变其音节而为之,体气髙妙,非东汉以后可得而同也。而世俗瞶瞶,犹以时代论古人之文,亦陋甚矣。(明 娄坚《学古绪言》巻二十三《手书东方客难篇后题》)
刘勰云“论者,伦也。弥纶羣言,而研精一理者也。……。”萧统《文选》则分为三:设论居首,史论次之,论又次之。较诸勰说,差为未尽。惟“设论”则勰所未及。而乃取《答客难》《答宾戏》《解嘲》三首以实之。夫文有答有解,巳各自为一体,统不明言其体,而概谓之论,岂不误哉?(明 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巻三百九十二)
方朔始为《客难》,续以《宾戏》《解嘲》;枚乘首唱《七发》,加以《七章》《七辨》,音辞虽异,?趣皆同。(唐 刘知几《史通序例第十》
观诸《两都》《典引》及《宾戏》之答,笔力可以概见。人或称其采酌经纬、藻润雅驯,要亦向歆之勍敌,而扬雄之副亚也。(明 彭辂《文论》,载黄宗羲《明文海》卷九十)
《宾戏》犯《客难》、《洛神赋》犯《高唐赋》、《送穷文》犯《逐贫赋》、《贞符》犯封禅书、《王命论》,洪氏《随笔》记《阿房赋》犯《华山赋》中语。(宋 刘克庄《后村诗话》巻三)
东方朔《答客难》,扬雄《解嘲》,班固《宾戏》,崔骃《达?》,崔寔《答议》,蔡邕《释诲》,陈琳《应议》,皆出于《客难》而作。然其雄放豪特,皆不能及也。(宋 髙似孙《纬略》卷十《答客难》)
洪氏《容斋随笔》曰:“东方朔《答客难》,自是文中杰出。扬雄拟之为《解嘲》,尚有驰骋自得之妙。至于崔骃《达?》、班固《宾戏》、张衡《应间》,皆章摹句写,其病与《七林》同。及韩退之《进学解》出,于是一洗矣。”其言甚当,然此以辞之工拙论尔,若其意则总不能出于古人范围之外也。(清 顾炎武《日知録》巻十九《文人摹仿之病》)
《宾戏》。此文更简十之三,使不徒以词胜,则起人意矣。(清 何焯《义门读书记》卷二十)
思考与讨论
1,结合此文,讨论中国文人的个人情绪,是如何通过一些特殊的方式表达出来的?
2,试比较东方朔、扬雄、班固、韩愈诸文,分析其不同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