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孺人听见丈夫说子母都发开,十分象意了。只是苦了胡氏,又去了小孩子,又离了丈夫,跟随陈县宰的上路,好生凄惨,一路只是悲哭,奶奶也劝解他不住,陈履常也厌烦起来。行至维扬,分付水手,就地方唤个媒婆,教他寻个主儿,把胡氏嫁去,只要对头老实忠厚,一分财礼也不要。你说白送人老婆,那一个不肯上桩?不多时,媒婆领一个汉子到来,说是个细工石匠,夸他许多志诚老实。你说偌大一个维扬,难道寻不出个好对头?偏只有这石匠?是有个缘故。常言道:“三姑六婆,嫌少争多。”那媒婆最是爱钱的,多许了他几贯谢礼就玉成其事了。石匠见了陈县宰,磕了四个头,站在一边。陈履常看他衣衫济楚,年力少壮,又是从不曾婚娶的,且有手艺,养得老婆过活,便将胡氏许他。石匠真个不费一钱,白白里领了胡氏去,成其夫妇,不在话下。
再说贾涉自从胡氏母子两头分散,终日闷闷不乐。忽一日,唐孺人染病上床,服药不痊,呜呼哀哉死了。贾涉买棺入殓已毕,弃官扶柩而回。到了故乡,一喜一悲:喜者是见那小孩子比前长大,悲者是胡氏嫁与他人,不得一见。正是:
花开遭雨打,雨止又花残。
世间无全美,看花几个欢?
却说贾家小孩子长成七岁,聪明过人,读书过目成诵。父亲取名似道,表字师宪。贾似道到十五岁,无书不读,下笔成文。不幸父亲贾涉、伯伯贾濡,相继得病而亡。殡葬已过,自此无人拘管,恣意旷荡,呼卢六博,斗鸡走马,饮酒宿娼,无所不至。不勾四五年,把两分家私荡荆初时听得家中说道:嫡母胡氏嫁在维扬,为石匠之妻;姐姐贾玉华,选入宫中。思量:“维扬路远,又且石匠手艺没甚出产。闻得姐姐选入沂王府中,今沂王做了皇帝,宠一个妃子姓贾,不知是姐姐不是?且到京师,观其动静。”此时理宗端平初年,也是贾似道时运将至,合当发迹。将家中剩下家火,变卖几赏钱钞,收拾行李,径往临安。
那临安是天子建都之地,人山人海;况贾似道初到,并无半个相识,没处讨个消息,镇日只在湖上游荡,闲时未免又在赌博场中顽耍,也不免平康巷中走走。不勾几日,行囊一空,衣衫蓝缕,只在西湖帮闲趁食。
一日醉倦,小憩于栖霞岭下,遇一个道人,布袍羽扇,从岭下经过。见了贾似道,站定脚头,瞪目看了半晌,说道:“官人可自爱重,将来功名不在韩魏公之下。”那个韩魏公是韩蕲王讳世忠的,他位兼将相,夷夏钦仰,是何等样功名,古今有几个人及得他!贾似道闻此言,只道是戏侮之谈,全不准信。那道人自去了。
过了数日,贾似道在平康巷赵二妈家,酒后与人赌博相争,失足跌于阶下,磕损其额,血流满面。虽然没事,额上结下一个瘢痕。一日在酒肆中,又遇了前日的道人,顿足而叹,说道:“可惜,可惜!天堂破损,虽然功名盖世,不得善终矣!”贾似道扯住道人衣服,问道:“我果有功名之分,若得一日称心满意,就死何恨。但目今流落无依,怎得个遭际?
富贵从何而来?”道人又看了气色,便道:“滞色已开,只在三日内自有奇遇,平步登天。但官人得意之日,休与秀才作对,切记切记。”说罢,道人自去了。贾似道半信不信。
看看捱到第三日,只见赌博场中的陈二郎来寻贾似道,对他说道:“朝廷近日册立了贾贵妃,十分宠爱,言无不从。贾贵妃自言家住台州,特差刘八太尉往台州访问亲族。你时常说有个姐姐在宫中,莫非正是贵妃?特此报知。果有瓜葛,可去投刘八太尉,定有好处。”贾似道闻言,如梦初觉,想道:“我父亲存日,常说曾在刘八太尉家作寓,往来甚厚;姐姐入宫近御,也亏刘八大尉扶持。一到临安,就该投奔他才是,却闲荡过许多日子,岂不好笑!虽然如此,我身上蓝缕,怎好去见刘八太尉?”心生一计:在典铺里赁件新鲜衣服穿了,折一顶新头巾,大模大样,摇摆在刘八太尉府中去,自称故人之子台州姓贾的,有话求见。
刘八太尉正待打点动身,往台州访问贾贵妃亲族。闻知此言,又只怕是冒名而来的。唤个心腹亲随,先叩来历分明,方准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