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每个再添两戈比.逃亡农奴一共有多少?您好象说是七十个?"
"不,一共是七十八个."
"七十八,七十八,三十二戈比一个,一共"我们的主人公想了一秒钟差不多便脱口而出:"一共是二十四卢布九十六戈比!"他的算术是过硬的.
他马上就让普柳什金开了收据,付了钱,普柳什金双手把钱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象捧着什么怕溅出来的液体似的.捧到写字台旁,他又察看了一遍,然后依然极其小心地放进一个抽屉里,这些钱大概注定要在那里放到村里的卡尔普神父和波利卡尔普神父一起送他入土为止,他的女婿.女儿,也许还有那个硬要跟他攀亲的大尉,都将因此而感到无可争议的高兴.普柳什金把钱藏好,坐到圈椅上,觉得好象已无话可说了.
"怎么,您,要走吗?"他看到奇奇科夫微微颤动(其实不过是想从衣袋里掏手帕)便问道.
这个问题倒提醒奇奇科夫真的没有在此再延误的必要了.
"我该走了!是的,"奇奇科夫戴上帽子说.
"那么茶呢?"
"不啦,茶等下一次来再喝吧."
"也好,但我已经吩咐预备茶炊了.我并不喜欢喝茶,说实话:这种饮料花钱太多,而且糖价也涨得要命!不要茶炊啦!普罗什卡!把面包干儿拿给马芙拉,听着:让她放到以前的地方,噢,不,给我拿这儿来,我亲自送回去.先生,再见,祝您身体健康,信请带给公证处长.对!他会照办的,他是我的老朋友啦.当然!我们还是小时候的朋友哩!"
这个怪物,这个萎缩成一团的老头子就把奇奇科夫送出了院子,紧接着,随后吩咐锁上了大门,不久到各个仓房转了一圈,查看更夫们是否都在各自的岗位上,每个角落里的更夫都在,因为没有生铁板,他们就用木棍敲空桶;最后又到厨房去看了一眼,在厨房里他借口尝尝下人的饭菜,饱饱地吃了一顿菜汤和稀粥,又骂了大家一顿,说大家全都偷东西并且品行不端,然后就回自己屋里去了.一人在屋里,他甚至想到应该怎样报答来客的这种的确无与伦比的慷慨行为.他心里想:"我送给他一块怀表吧,银壳的,这是一块好表,不是什么锌铜合金壳或者青铜壳,虽然机件坏了一点儿,他会修好的,他人还年轻,需要一块怀表好去讨未婚妻的欢喜!噢,且慢,"他稍加考虑之后,又想道:"最好等我死后,在遗嘱里留给他,这样可以让他悼念我."
可是我们的主人公即使没有得到怀表,心情也是极其愉快的.这种意外的收获简直是白捡.事实上,不光是死农奴,无论怎么说,而且还有逃亡农奴,足有二百多!当然,快到普柳什金庄子的时候,他已经预预感到此行会有所获,但竟这么有利可图,这是万万没有料到的.一路上,他心花怒放,打了一阵口哨,把手提起来对着嘴象吹喇叭似地吹了一会儿,最终还唱起一只歌,这歌唱得如此不同凡响,以致谢利凡听来听去竟轻轻晃了晃脑袋,说了一句:"听,老爷可真会唱!"他们驶近市区时,暮色暗淡.地上的影子完全模糊,各种东西本身好象也模糊起来了.栏路杆上的红白相间的颜色也模糊不清了.哨兵的胡子好象挪到了前额,高高地挂在两眼之上,鼻子呢,好象压根儿就没有长过.不断的颠簸和隆隆的响声提醒奇奇科夫马车已驶在石铺公路上了.路灯还没有点上,有些房子的窗口已开始发出光亮,街头巷尾出现了各个城市在这种时分必然要出现的一些场面和对话声:城市里通常都有许多马车夫.大兵.各种佣工以及一些特别人物围着红披肩.只穿鞋不穿长统袜的女士们象蝙蝠一样在十字路口来来往往.奇奇科夫没有发现这些人,甚至也没有注意到许多拿着手杖的精瘦的官吏他们大概到市郊散步回来,正在往家走.偶而有一些象是女人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不是"你胡说,混蛋!我从来也没有允许他对我动手动脚过!"就是"无礼的家伙,别耍赖,到警察局去,我让你瞧瞧厉害!"总之,全是这一类话,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看剧归来,脑海里正萦绕着西班牙的街衢.夜色和怀抱吉他的卷发美人儿,这类话会使他更加想入非非.他的脑袋什么样的胡思乱想没有呢!他无所谓,竟到席勒那儿做起客来了但突然,一阵可咒的话音象一声霹雳把他惊醒,他看到自己又落到了地上,甚至落到了干草广场,甚至落到了小酒馆门旁,平淡无奇的生活又在他面前卖弄起风骚来.
马车终于象掉进坑里似地狠狠地颠了一下,赶进了客店的大门,奇奇科夫受到了彼得鲁什卡的迎接.彼得鲁什卡一手捏着自己衣服的两襟他不喜欢衣襟敞开,另一只手扶奇奇科夫下了马车.店小二也手里撵着蜡烛.肩上搭着大餐巾跑了出来.主人归来,彼得鲁什卡是否高兴就不得而知了,起码他同谢利凡交换了一个眼色,一贯威严的脸上这次好象露出了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