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瞄准目标,越瞄越准,不知不觉地勾动扳机,但并未勾到底,仿佛没有射击的打算,直到扳机勾下,子弹像走火一样射出为止。医生像通常一样,射击得很准确,把枯树底下的枯枝打得纷纷落在它的周围。
可是,太可怕了。不管医生多么小心,多么不想射中人,但进攻的敌人,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在关键的一刹那冲进他和枯树之间,在开枪的时刻穿过他的瞄准线。他打伤了两个,第三个倒霉鬼倒在离枯树不远的地方,大概也没命了。
白军司令终于确信进攻是无益的,便下令撤退。
游击队人数不多。他们的主力一部分在行进,另一部分撤往~侧,同更为强大的敌军作战。支队为了不暴露人数不足,没去追赶退却的敌人。
医士安格利亚尔把两个抬担架的卫生兵带到树林边。医生命令他们救护伤员,自己走到躺着不动的电话员跟前。他暗暗希望,也许电话员还有口气,还能把他救活。可电话员已经死了。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为了证实他是否确实死了,便解开他胸前衬衣趴上去听。心脏已经不跳了。
死者脖子上挂着一个护身香囊。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把它解了下来。香囊的破布里包着一张折叠得快要磨烂了的纸片。医生打开一半已经磨烂的纸片,碎纸屑从他手指间散落下来。
纸上写的是第九十一诗篇的摘录,但同原诗篇略有出入,这是人民在祈祷时自己加进去的。人民传诵时以讹传讹,所以出入越来越大。古斯拉夫文的片段在抄时改写成了俄文。
诗篇中说:“得到全能者的荫庇。”在俄文中这一句改成咒语的标题:“荫庇”。诗篇:“你不必再惧怕黑夜的恐怖或白昼的危险”。改为鼓励的话:“你不必再惧怕战争的危险。”“因为他信奉我的名”,诗篇这样说。可俄文改为:“知我名已晚。”“在患难的时刻,我必与他同在。我将拯救他……”在俄文中变成了“很快把他带入冬天”。
诗篇被认为具有不受子弹伤害的神效。上次帝国主义战争时期,士兵便把它当作护身符带在身上。过去了几十年,或在更晚的时候,被捕的人把它缝在衣服里,每当夜间提审犯人的时候,他们便在心里背诵这些诗篇。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从电话员身旁走到林中草地上被他打死的白卫军尸体跟前。少年俊秀的脸上现出纯洁无假和宽恕一切的痛苦表情。“我干吗要杀死他呢?”医生想道。
他解开死者的大衣,把衣襟撩开。衣服上工整地绣着死者的姓名:谢廖扎兰采维奇。大概是疼爱他的母亲用手精心绣上的。
从谢廖札衬衣领口垂下挂在项链上的十字架、鸡心和一个扁平的小金匣或扁烟盒,损坏的盒盖仿佛用钉子钉上去的。小匣子半开着。从里面掉下一张叠着的纸片来。医生打开纸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也是诗篇中的第九十一篇,不过是按照古斯拉夫体印刷的。
这时谢廖扎抽搐了一下,呻吟起来。他没死。后来发觉,他内脏受到轻微的震伤。子弹打在母亲的辟邪物壁上已经无力了,这挽救了他。但怎样处理这个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白军呢?
这时作战双方都凶残到顶点。俘虏不活着押送到目的地,受伤的敌人就地扎死。
当时游击队的人员流动很大,一会儿新队员加入了,一会儿老队员离开并投到敌人~边,如果能严格保密的话,可以把兰采维奇说成不久前参加游击队的新队员。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从打死的电话员身上脱下上衣,在安格利亚尔的帮助下(医生把秘密告诉了他),给尚未恢复知觉的少年穿上。
他和医士护理这个男孩子。等到兰来维奇完全康复后,他们放了他,尽管他不向自己的救护者们隐瞒,他还要回到高尔察克部队去,继续同红军作战。
秋天,游击队在高山坡上~片小树林里扎营,这块地方叫作狐湾,一条湍急的小河从三面环绕着它,并把河岸冲出一条条小沟。
游击队到这里之前,卡比尔的部队曾在这里过冬。他们自己动手,并利用当地居民的劳动力,在树林里修筑了工事,但春天他们便撤离了树林。游击队队员们现在便分散住在他们没烧毁的掩护体、战壕和通道里。
利韦里阿韦尔基耶维奇同医生合住一个窑洞。他夜里同医生谈话,医生已经两夜无法睡觉了。
“我真想知道,我那位最可敬的父亲大人,令人尊敬的老爷子,现在干什么呢。”
“天哪,我简直无法忍受这种小丑腔调,”医生心里叹道,“跟他老子一模一样!”
“从我们过去的谈话中我得出结论,您相当熟悉阿韦尔基斯捷潘诺维奇。我觉得您对他的看法相当不坏。是这样吧,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