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四面长满了睡莲。小船钻进稠密的睡莲丛中,发出干涩的缓牵声。只有空隙的地方才露出池水,仿佛是西瓜汁从切口当中渗了出来。
尼卡和娜佳开始采摘睡莲。两个人同时抓住了一枝如同橡皮筋一样绷得紧紧的结实的茎干,结果被它拖到一起,头碰到了一块儿。小船就像被钩竿搭住似的向岸边漂去。莲梗续在一起,越来越短,只见一朵朵白花绽开艳丽的花心,仿佛带血的蛋黄,一忽地沉到水里,一忽儿又淌着水珠浮出水面。
娜佳和尼卡继续摘花,把小船压得越来越斜,两个人几乎是并排地俯在倾斜的船舷上。
“我已经讨厌念书了,”尼卡说,“已经到了挣钱谋生,走上社会的时候了。”
“可是我正要请你讲讲联立方程式哪。我的代数不行,差一点要补考。”
尼卡觉得她的话里有刺。不用说,这是提醒他还是个小孩子呢。联立方程式!尼卡根本还没尝过代数是什么滋味哪。
他丝毫没有露出受了侮辱的样子,故意满不在乎地问了一句话,但是立刻就觉得太蠢了:
“长大以后,你要嫁给谁呢?”
“嗅,这还早着哪,不过可能谁都不嫁。我还没想过这事。”
“请你别以为我对这事很感兴趣。”
“那为什么要问呢?”
“你是傻瓜。”
他们开始争吵起来。尼卡想起了早晨他曾经十分讨厌女人的心情。他警告娜佳说,如果还继续说混话,就把她淹死。
“你试试看吧。”娜佳回答说。他拦腰一把将她抱住,两个人挣扎起来,结果失去重心,一齐跌到了水里。
两个人都会游泳,不过睡莲有些缠手缠脚,而且还够不到底。最后,他们总算踩着陷脚的淤泥,躺水走到岸边。水像小溪一样从两个人的脚下和口袋里流出来。尼卡感到很疲乏。
如果这事发生在不久以前,比如说今年的春天,他们一定会这样浑身湿透地叫嚷、嘲骂或是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现在他们却都一言不发,还端不过气来,由于刚才发生的荒唐事而感到压抑。激怒的娜佳默默地生着闷气。尼卡周身疼痛,手脚和两肋像是被棍子打了一顿。最后,娜佳像个大人那样轻轻地说了声:“神经病!”尼卡也像个成人似的说:“请原谅!”
两个人朝住宅的方向走去,仿佛是两只水桶,在身后留下一道湿滴滴的印迹。他们走的路穿过一片有蛇出没的土坡,就离尼卡早晨见到.赤练蛇的地方不远。
尼卡想起了夜间自己那种奇怪的精神昂奋状态,想起了黎明时刻和清晨曾经使大自然听命的那种无所不能的力量。现在该命令她做什么呢?尼卡在想。他如今最需要的又是什么?他似乎觉得最需要的是什么时候能和娜佳再次一起滚到水里去,而且现在就情愿付出很大的代价,以弄清这个希望是否会实现。
同日本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另外的事件突然压倒了它。革命的洪流激荡着俄罗斯,一浪高过一浪。
在这个时候,一位比利时工程师的遗编、已经俄国化的法国女人阿马利哑卡尔洛夫娜吉沙尔,带着儿子罗季翁和女儿拉里莎从乌拉尔来到莫斯科。她把儿子送进武备中学,女儿送到女子寄宿学校,正好和娜佳科洛格里沃娃同校、同班。
吉沙尔太太从丈夫手里得到一笔有价证券,先前的行情曾经上涨,目前却正往下跌。为了财产不受损失和避免坐吃山空,吉沙尔太太从女裁缝的继承人手里买了一处不大的产业,就是。坐落在凯旋门附近的列维茨卡哑缝纫作坊,取得了使用老字号的权利;照应先前的老主顾并留用了全体裁缝女工和学徒。
吉沙尔太太这么办,完全是听从了丈夫的朋友、自己的保护人科马罗夫斯基律师的劝告。此人是个精通俄国事务、沉着冷静的实干家。这次举家迁移,是她和他事先通过信商定的。科马罗夫斯基亲自来车站迎接,并且穿过莫斯科全城把他们送到在军械胡同“黑山”旅店租下的一套带家具的房间。把罗佳送进武备中学,是他的建议;拉拉人学的女子学校,也是经他介绍的。他以漫不经心的神气和这个男孩子开着玩笑,同时用令人脸红的目光盯着那个女孩子。
在搬进作访三间一套的小小住宅去之前,她们在“黑山”住了将近一个月。
那一带是莫斯科最可怕的地方,聚居着马车夫,有整条街道专供寻花问柳,又是许多下等妓女穷困潦倒的所在。
不整洁的房间、屋里的臭虫和简陋的家具,这都不会让孩子们感到奇怪。父亲死后,母亲一直生活在贫困的恐惧当中。罗佳和拉拉已经听惯了说他们全家处于死亡的边缘之类的话。他们知道自己还算不上是流落街头的穷孩子,可是在有钱人的面前,总像是被孤儿院收留的孩子那样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