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们今年春天毕业了,同老师告别,同自己的组织告别;战争,好像是在等候着他们似的,直冲着他们来了。
六月二十三日,我军朝哈尔科夫方向撤退。七月三日,像晴天霹雳似的,广播了我军在防守八个月之后放弃塞瓦斯托波尔城的消息。
旧奥斯科尔放弃了,罗索希放弃了,康杰米罗夫卡放弃了,战事在沃罗涅什西面进行,战事在通沃罗涅什的要道上进行。七月十二日——逼近了利西昌斯克。突然之间,我方正在撤退的部队已经涌过克拉斯诺顿。
利西昌斯克,这就在近旁。到了利西昌斯克,就是说,德国法西斯匪徒明天就可能开进伏罗希洛夫格勒,后天就可能开进这里,开进克拉斯诺顿和五一村,开进那些每一棵小草都是熟悉的、有着从庭园里钻出来的覆着尘土的茉莉和丁香的小巷,闯进爷爷种了苹果树的小果园,闯进百叶窗紧闭的阴凉的农舍,——在那里的钉子上,还挂着父亲下工回家去军事委员会之前亲手挂上的矿工短袄;在那里,母亲的青筋突露的温暖的手把每一块地板都擦得发亮,给窗台上的中国月季浇了水,在桌上铺了新的发出粗麻布气味的花台布。
在前线暂时沉寂的时期,就有一批少校军需在城里安居下来,仿佛要在这儿过一辈子似的。他们的胡须都刮得很干净;他们非常认真、审慎、见多识广。他们跟房东们玩纸牌的时候谈笑风生,乐意解释前线的形势。他们在市场上买腌西瓜,有时还把罐头食品送给房东做菜汤。在新一号矿井的高尔基俱乐部里和市立公园的列宁俱乐部里,总有许多尉官出入,他们爱跳舞,愉快活泼,好像很懂礼貌,又好像很顽皮,——叫人很难说。尉官们在城里时来时往,但是总有新人到来,姑娘们对这些经常变换的、经受风吹日晒的、英气勃勃的脸已经十分习惯了,觉得他们全都是自己人。
可是突然,他们一下子都走了。
上杜望纳雅车站是一个清静的车站,每个出差回来或回家探亲的克拉斯诺顿人,或是一年一度回来度暑假的大学生。平时到了这里,就觉得已经是到了家。现在,在上杜望纳雅以及沿李哈雅——莫罗佐夫斯克——斯大林格勒铁路线所有的小站上,都拥塞着车床、人、炮弹、机器和粮食。
门前有槐树、小槭树和白杨遮荫的小房子的窗口,传出妇女和孩子的哭泣声。在那里,母亲在给将要随着保育院或学校一同撤退的孩子整理行装;在那里,父母在送别子女;在那里,要同自己的组织一起离开城市的丈夫或父亲在同家人告别。在某些百叶窗紧闭的小房子里,却笼罩着比母亲的哭泣更为可怕的寂静,——房子里的人也许都走空了,也许只剩下一个年迈的老母亲,她送走了全家,心里难受得像压着铁块,但是她连哭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是垂着黝黑的双手僵坐在上房里。
清晨,姑娘们在远方的炮轰声中醒来,就同父母争论,劝父母立即离开,让她们单独留下,做父母的却说,他们的一生已经算完了,她们这些团员却应当去躲避罪恶和灾难。争论之后,她们匆匆地吃了早饭,就跑出去互相探听消息。她们就这样像鸟儿似的成群结队,炎热和焦虑使她们疲惫不堪,她们有时在朋友家的光线昏暗的小屋里或是小花园里的苹果树下坐上几小时,有时跑到溪边树木茂密多荫的峡谷里去,心里暗暗预感到她们将会遇到的无论情感或理智都无法理解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