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快到基涅什玛了!”有人在甲板的另一侧喊道。
可以听到沉重的脚步声。那是饮食部的堂伯从旁经过。
“听着,”奥莉加伊凡诺夫娜说,她幸福得又笑又哭,“给我们拿葡萄酒来。”
画家激动得脸色发白,坐到长椅上,一双热恋的、感激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奥莉加伊凡诺夫娜。后来他闭上眼,懒洋洋地微笑着,说:
“我累了。”
他把头靠在栏杆上。
五
九月二日,天气温暖无风,但是天色阴沉。一清早,伏尔加河上升起薄雾,九点钟以后又稀稀拉拉地下起雨来。看上去完全没有转晴的希望。喝茶的时候,里亚博夫斯基对奥莉加伊凡诺夫娜说,绘画是一门最难见成效又最枯燥无味的艺术,说他算不得画家,说只有傻瓜才认为他有才华。突然间,无缘无故,他抓起一把刀子,把他的一幅最好的画稿划破了。早茶后,他脸色阴沉地坐在窗前,默默地望着伏尔加河。可是伏尔加河已失去了刮谢波光,变得浑浊灰暗,看上去冷冰冰的。所有的一切都使人想到,阴雨绵绵、令人烦问的秋天即将来临。似乎是,伏尔加河两岸一块块美丽的绿毯,河上一串串宝石般的反光,透明的蓝色远方,以及大自然所有别致而华丽的眼饰,此刻都已让造物主收了起来,藏进箱笼里,以备明春再用。群鸦在伏尔加上空盘旋,讥笑它:“光啦!光啦!”。里亚博夫斯基听着它们的贴噪,默默想道:他的才华已经枯竭;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有条件的、相对的、愚蠢的;他不该让这个女人束缚自己……总之,他心绪不佳,苦闷得很。
奥莉加伊凡诺夫娜坐在隔板后面的床上,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美丽的亚麻色头发,时而想象自己在客厅里,时而在卧室里,时而又在丈夫的书房里。想象又把她带到剧院里,带到女裁缝那里,带到那些名流朋友家里。这阵子他们都在干什么呢?他们还想起她吗?演出季节已经开始,应该考虑一下晚会的事了。戴莫夫呢?啊,可爱的戴莫夫!他在每封信里都多么温存地、像孩子般苦苦央求她早点回家!每月他都给她寄来七十五卢布。有一次她写信告诉他,她欠了画家们一百卢布,不久他真的把这笔钱寄来了。多么善良、慷慨的人啊!旅行生活搞得奥莉加伊凡诺夫娜筋疲力尽,她厌烦了,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些乡民,这河上的潮气,甩掉那种浑身不干净的感觉,这种不干不净是她从一个村子搬到另一个村子,住在农家小屋里时时刻刻都感觉到的。要不是里亚博夫斯基已经保证,他要跟那些画家在此地一直住到九月二十日,她本可以今天就离开这里。要真能这样,那该多好啊!
“天哪!”里亚博夫斯基埋怨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太阳呢?没有太阳,我那幅阳光明媚的风景画就无法接着画下去!”
“可是你还有一幅画稿画的是多云的天空,”奥莉加伊凡诺夫娜从隔间走出来,说,“记得吗,在前景的右侧是树林,左侧是一群母牛和鹅。趁现在你可以把它画完。”
“哼!”画家皱起眉头,“把它画完!难道您以为我这人就那么笨,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你对我的态度变得多么厉害!”奥莉加伊凡诺夫娜叹了一口气。
“嘿,那才好。”
奥莉加伊凡诺夫娜的脸上一阵抽搐,她走到炉子旁边,哭了起来。
“对,现在只差眼泪了。算了吧!我有成千上万种理由哭,但就是不哭。”
“成千上万的理由!”奥莉加伊凡诺夫娜呜咽着说,“最根本的理由就是您已经把我当成了累赘。是的!”她说完,放声大哭起来,“说实话,您现在已经为我们的爱情感到羞耻。您想方设法提防着那几个画家,其实这是瞒不过去的,他们早就知道了。”
“奥莉加,我只求您一件事,”画家央求道,一手按着胸口,“只求一件事:别再折磨我!除此之外,我对您没有任何要求!”
“但您得起誓,说您现在仍然爱我!”
“这是折磨人!”画家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他跳了起来,“到头来我只好去跳伏尔加河,要不然去发疯!你饶了我吧!”
“好啊,您打死我吧,打死我吧!”奥莉加伊凡诺夫娜嚷起来,“打呀!”
她又放声大哭,跑回隔间去了。在农舍的干草顶上,响起刷刷的雨声。里亚博夫斯基抱着头,在小屋里踱来踱去。后来他一脸果断的神色,似乎想对谁证明什么,戴上帽子,把猎枪往背上一搭,走出了农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