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德国还没有产生过文明。说德国有过伟大的隐士(——比如歌德),这不成其为反对上述提法的理由。因为,这些隐士有他自己的文明。不过,正是这些人的周围,似乎就像孤标傲岸的危岩周围一样,总是散布着德意志的本质同他们对峙,就像一片稀松、泥泞、靠不住的根基,在这上面,外国的每个举动都会产生“印象”,并且创造出“形式”。因为德国的教育是无性格的东西,几乎就是无限的谦恭。
〈499〉
原始(有机之前的)状态下的“思维”乃是塑造——贯彻,就像结晶体的情形一样。——在我们的思维中,基本上是旧瓶装新酒(=普洛克儒斯忒斯之床①),是对新事物采取削足适履的办法。
①普洛克儒斯忒斯是希腊传说中的大盗,他特制了一张固定长短的床来惩治过高或过矮的犯人,用以形容办事机械和尴尬局面。——译者
〈609〉
假如你认识到人和动物生活在多么无知的状态之中,这是不够的。因为,你也必须具有和补习要求无知的意志才行。你必须懂得,要是没有这种无知,生命本身也许不可能存在;必须明白,无知乃是生物单独保存自身,保持兴旺发达的条件。因此无知的洪钟应当在你耳边长鸣。
〈1051〉
唯有稀世少有者和出类拔萃者能臻于人的崇高的极乐境界,在这里,生命庆贺自身的圣化,这多么恰如其份啊!而且,即便是这些人,也只有在他们的祖先和他们自身经历过一个漫长的、为达到上述目的而准备的生活(绝不是在有关这一目的的知识中生活)之后,才有可能。那时,各种力极度充盈,同时也是“自由意志”和服从主子两种现象共处在一人身上;那时,精神在感官中,也如感官在精神中一样,都互有宾至如归之感;凡是精神中发生的事,也必然引起感官产生细腻、幸福和无比轻松之感。反之亦然!人们有空时浏览一下豪非斯①的作品,就可以回味出这种相反的情况;就是歌德,尽管印象浅薄,也通过这个过程给人以启迪。最后,不折不扣的感性事物在这样的卓越的完人那里,被崇高精神性的象征的滥觞所神化;他们在自己身上感觉到肉体的神化,但是他们同信奉“上帝即精神”的禁欲主义哲学是格格不入的。因为事实证明,禁欲主义者乃是“败类”,他们不过是自在的某物,而行使裁判的某物则称之为善,称之为“上帝”。从上而论,——人自觉为人,并感觉自身就是天性的神性化的形式和自我辩白——。这种欢乐的高度,下至健壮的农夫和健壮的半人半兽的欢乐高度:希腊人在提到这一长串庞杂的、光与色的梯次时,对晓知机密的人不无感激的震颤,不无谨慎和虔诚的缄默,那神的名字就叫狄俄倪索斯。——一切近代人即脆弱的、多病的、小心眼的、少见的时代孺子们,他们对希腊人的幸福了解些什么呢?抱有“现代观念”的奴隶竟然加入了酒神庆典的行列,这权利是谁给的!
①;豪非斯(1320—1389)——伊朗著名抒情诗人,以歌颂酒、爱情和享乐著称。——译者
当希腊人的肉体和灵魂“盛行于世的时候,那上摩苍穹,下临大地的世界肯定和生命圣化,绝不是在病态的激昂和头脑发热状态下产生的。人们会认为,这里存在的、衡量自那时以来滋生出的一切事物的尺度是太短、太小、太狭隘了——这种意见认为,面对那些近代的名人和重大事件,面对像歌德这样的人,或者贝多芬①,或者莎士比亚,或者拉斐尔②,人们只须说一声“狄俄倪索斯”就行了。因为,我们突然认识到我们那些最伟大的业绩和时辰坐在了被告席上。狄俄倪索斯就是法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无疑,希腊人知道“灵魂的命运”的最后奥秘和一切他们认识到的关于教育和修炼,首先是关于人之间万古不移的等级制和价值的不等值性,并且用他们的狄俄倪索斯经验来解释自身。人们一直认为一切希腊思想都是高深莫测的,因而保持深深的缄默——只要设在这里的隐蔽通道不打开,人们就不会了解希腊人。学者们的急切目光肯定不相信这些东西有什么了不起。尽管具有渊博的知识,这方面——像歌德和文克尔曼③这样的古典文化之友,虽有高贵的热心,但也说过一些不该说的话,几乎是不谦虚的话。等待和准备,期待新源泉的喷涌。在孤寂中,准备迎接陌生的音容;当代年度集市的风光和喧闹,总是把希腊人的灵魂冲刷得更加纯洁;一切基督教的东西会被超基督教的东西克服;而不只是一弃了之——因为基督教学说过去一直是针对狄俄倪索斯学说的反学说——。在自身重新发现了南国,南国的朗朗乾坤在我头上高照;南国灵魂的健康和隐蕴的强大性再度占领了头脑;一步一步,范围愈来愈广,愈来愈超越国家,日趋欧洲化,日益超越欧洲,日益东方化,最终日益希腊化——因为,希腊曾是一些东方思想的头一条大纽带和大综合体,因而也是欧洲精神的发端。发现我们的“新世界”——。谁在这一命令下生活呢?谁知道哪一天才能看见它呢?也许正是——新的一天!
①贝多芬(1770—1827)——德国著名作曲家,尤以交响乐著称于世。——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