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思嘉小姐从房里出来,她的脸色煞白,但下颚咬得很紧。她看见我站在那里,便说:"嬷嬷,葬礼明天举行。"说罢就像个幽灵似的走了。那时我心里怦怦乱跳,因为思嘉小姐是说到就做到的。可瑞德先生也是说一不二的呀,而且他说过她要是那样干,他就要宰了她呢。我心里乱极了,媚兰小姐,因为我良心上一直压着一桩事再也忍受不住了。媚兰小姐,是我让小小姐在黑暗中受了惊呢。"“唔,嬷嬷,可是这不要紧——现在不要紧了。"”要紧着呢,小姐。麻烦都出在这里呀。我想最好还是告诉瑞德先生,哪怕他把我杀了,因为我良心上过不去呀!所以我趁他还没锁门便赶快溜了进去,对他说:"瑞德先生,我有件事要向你承认。"他像个疯子似的猛地转过身来对我说:"出去!"天哪,我还从来没这样怕过呢!不过我还是说:"求求您了,瑞德先生,请允许我告诉您。我做的是该杀的事。是我叫小小姐在黑暗中受惊了呢。"说完,媚兰小姐,我就把头低下来,等着他来打了。可是他什么也没说。然后我又说:"我并不是存心的。不过,瑞德先生,那孩子很不小心,她什么也不怕。她常常等别人睡着了溜下床来,光着脚在屋里到处走动。这叫我很着急,生怕她害了自己,所以我对她说黑暗里有鬼和妖怪呢。""“后来——媚兰小姐,你知道他怎么了?他显得很和气,走过来把手放在我的臂膀上。这是他头一次这样做呢。他还说:"她真勇敢,你说是吗?除了黑暗,她什么也不怕。"这时我哭了起来,他便说:"好了,嬷嬷,"他用手拍着我。
"好了,嬷嬷,别这样哭了。我很高兴你告诉了我。我知道你爱邦妮小姐,既然你爱她,就不要紧了。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心埃"好了,他既然这样和气,我就胆大了,就鼓起勇气说:"瑞德先生,安葬的事怎么样呢?"那时他像个野蛮人瞪大眼睛望着我说:"我的天,我还以为要是别人都不懂,可你总会懂得吧!你以为既然我的孩子那么害怕黑暗,我还会把她送到黑暗里去吗?现在我就听得她平常在黑暗中醒来时那种大哭的声音呢。我不会让她受惊了。"媚兰小姐,那时我就明白他是疯了。他喝酒,他也需要睡觉和吃东西,可这不是一切。
他真的疯了。他就那样把我推出门外,嘴里嚷着:"给我滚吧!""“我下楼来,一路想着他说的不要安葬,可思嘉小姐说明天上午举行葬礼,他又说要毙了她。
弄得家里所有的人,还有左邻右舍,都在谈论这件事,这样我就想到了你。媚兰小姐。你一定得去帮我们一把。"“唔!嬷嬷,我不能冒冒失失闯去呀!"”要是你都不能,还有谁能呢?"“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嬷嬷?"”媚兰小姐,我也说不明白。但我认为你是能帮上忙的。
你可以跟瑞德先生谈谈,也许他会听你的话。他一直很敬重你呢,媚兰小姐。
也许你不知道,但他的确这样。我听他说过不止一次两次,说你是他所识的最伟大的女性呢。"“可是——"媚兰站起来,真不知怎么办好,一想到要面对瑞德心里就发怵。一想到要跟一个像嬷嬷描述的那样悲痛得发疯的男人去理论,她浑身都凉了。一想到要进入那间照得通亮、里面躺着一个她多么喜爱的小姑娘的房子,她的心就难过极了。
她怎么办呢?她能向瑞德说些什么才可以去缓解他的悲伤和恢复他的理智呢?
她一时犹豫不定地站在那里,忽然从关着的门里传来她的孩子的欢快笑声,她猛地像一把刀子扎进心坎似的想起他要是死了呢?要是她的小博躺在楼上,小小的身躯凉了,僵了,他的笑声突然停止了呢?
"啊,"她惊恐地大叫一声,在心里把孩子紧紧抱祝她深深懂得瑞德的感情了。
如果小博死了,她怎能把他抛开,让他孤零零的沦落在黑暗中,任凭风吹雨打啊!
"啊,可怜的,可怜的巴特勒船长啊!"她喊道。"我现在就去看他,马上就去。
"她急忙回到饭厅,对艾希礼轻轻说了几句,然后紧紧搂了孩子一下,激动地吻了吻他的金色鬈发,这倒把孩子吓了一跳。
她帽子也没戴,餐巾还拿在手里,便走出家门,那迅疾的步子可叫嬷嬷的两条老腿难以跟上了。一连进思嘉家里前厅,她只向聚集在图书室里的人,向惊慌的皮蒂小姐和庄严的巴特勒老夫人,以及威尔和苏伦,匆匆地鞠躬致意,便径直上楼,让嬷嬷气喘吁叮地在背后跟着。她在思嘉紧闭的卧室门口停留了一会,但嬷嬷轻声说:"不,小姐,不要进去。"于是媚兰放慢步子走过穿堂,来到瑞德的门前站住了。她犹豫不定,仿佛想逃走似的。然后,她鼓起勇气,像个初次上阵的小兵,在门上敲了敲,并轻轻叫道:"请开门,巴特勒船长,我是威尔克斯太太。
我要看看邦妮。"门很快开了,嬷嬷畏缩着退到穿堂的阴影中,同时看见瑞德那衬托在明亮的烛光背景中的巨大黑影。他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嬷嬷好像还闻到他呼吸中的威士忌酒气。他低头看了看媚兰,挽起她的胳臂把她带进屋里,然后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