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出现了一个奇迹。而且,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当脸色苍白而又十分镇静的爱伦将一只轻柔的手放在他臂膀上并且说:奥哈拉先生,我愿意嫁给你时,他简直谦卑到五体投地了。
对于这个神秘莫测的问题,连罗毕拉德家族中那惊惶失措的人也只能找到某些答案。只有爱伦和她的嬷嬷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整个故事,那时这位姑娘像个伤心的孩子似地哭了个通宵,而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她已经是个下定决心的女人了。
嬷嬷有所预感地给她的小主妇拿来一个从新奥尔良寄来的小包裹,上面的通讯地址是个陌生人写的,里面装着爱伦的一张小照(爱伦一见便惊叫一声把它丢在地上),四封爱伦写给菲利普罗毕拉德的亲笔信以及一位新奥尔良牧师附上的短简,它宣布她的这位表哥已经在一次酒吧的斗殴中死了。
他们把他赶走了,父亲、波琳和尤拉莉把他赶走了。我恨他们。我恨他们大家。我再也不要看见他们了。我要离开这里。
我要到永远看不见他们的地方去,也永远不再见这个城市,或者任何一个使我想起——想起的人。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本来伏在床头陪着她一起啜泣的嬷嬷这才警告她:可是不行,小宝贝,你不能那样做呀!“我非这样不可,他是个好心人。我要这样办,或者到查尔斯顿的修道院里去当修女。正是这个修道院的念头给皮埃尔罗毕拉德带来了威胁,使他终于在怕惑而悲痛的心情下同意了。
他是个坚贞不渝的长老教友,尽管他的家族信奉天主教,因此心想与其让女儿当修女还不如把她嫁给杰拉尔德奥哈拉好。最后,他对杰拉尔德这个人,除了门第欠缺之外,就不再抱什么反感了。
就这样,爱伦(已不再姓罗毕拉德)离开萨凡纳,她随同一位中年丈夫,带着嬷嬷和二十个黑人家奴,动身到塔拉去了。
次年,他们生了第一个孩子,取名凯蒂思嘉,是随杰拉尔德的母亲命名的。
杰拉尔德感到有点失望,因为他想要一个儿子,不过他还是很喜欢这个黑头发的女儿,高高兴兴地请塔拉农场的每个农奴都喝了酒,自己也乐得喝了个酩酊大醉。
如果说爱伦对于自己那么仓促决定同杰拉尔德结婚曾经有所懊悔的话,那是谁也不知道的,杰拉尔德如此,他每次瞧着她都要骄傲得不得了呢。她一离开萨凡纳那个文雅的海滨城市,便把它和它所留下的记忆都抛到了脑后;同样,她一到达北佐治亚,这里便成为她的家了。
她父亲那所粉刷成浅红色的住宅,她的老家,原是那么幽雅舒适,有着美女般丰盈的体态和帆船乘风破浪的英姿;是法国殖民地式的建筑,以一种雅致的风格拔地而起,里面用的是螺旋形楼梯,旁边的铁制栏杆精美得像花边似的。那是一所富丽、优雅而平静的房子,是她温暖的家,但如今她永远离开了。
她不仅离开了那个优美的住处,而且离开了那建筑背后的一整套文明,如今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陌生世界,仿佛到了一个新大陆似的。
北佐治亚是个草莽未改、民情粗犷的地区。她高高地站在蓝岭上麓的高原上,看见一望无际逶迤起伏的红色丘陵和底部突露花岗岩,以及到处耸立的嶙峋苍松。
这一切在她眼里都显得粗陋和野性未驯,因为她看惯了满缀着青苔苔蔓的海岛上那种幽静的林薮之美,亚热带阳光下远远延伸的白色海滩,以及长满了各种棕榈的沙地上平坦辽阔的远景。
在这个区,人们习惯了冬季的严寒和夏天的酷热,并且这些人身上有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旺盛的生机和力量。他们为人诚恳,勇敢,大方,蕴藏着善良的天性,可是强壮、刚健,容易发火。她已离开的那些海滨人常常引为骄傲的是,他们对人对事,甚至对待决斗和争执,都采取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可是这些北佐治亚人身上却有一股子强暴劲儿。在海滨,生活已经熟透了——可在这里,生活还是稚嫩的,新的,生气勃勃的。
在爱伦看来她在萨凡纳认识的所有人好像都是从同一个模子出来的,他们的观点和传统都那样地相似,可在这里人们就多种多样了。这些到北佐治亚定居的人来自许多不同的地方,诸如佐治亚其他地区,卡罗来纳,弗吉尼亚,欧洲,以及北美等等。有些人如杰拉尔德那样是到这里来碰运气的新人。还有些人像爱伦则是旧家族的成员,他们觉得原来的老家待不下去了,便到这遥远的地方来寻找避难所。也有不少人在无故迁徙,这就只能说是前辈拓荒者的好动的血液仍在他们的血脉中加速流动着。
这些来自四面八方和有着各种不同背景的人给这个县的全部生活带来了一种不拘礼俗的风习,而这是爱伦所不曾见过,也是她自己永远无法充分适应的。她本能地知道海滨人民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应当如何行动。可是,谁也没有说过北佐治亚人该怎样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