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样呢,女儿,我们看见"十二像树"村冒烟了,在河对面,那时他们还没过来。不过霍妮小姐和英迪亚小姐,以及他们家的一些黑人,都逃到梅肯去了,所以我们并不替他们担心。可是我们不能到梅肯去。两个姑娘正病得厉害,还有你母亲,我们不能马上去。我们的黑人跑了——我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他们偷走了车辆和骡子。嬷嬷和迪尔茜还有波克——他们没有跑。两个姑娘,还有你母亲,我们不能挪动她们埃是的,是的。他决不应该谈起母亲。其他一切都可以,哪怕谈到谢尔曼将军本人把这间房子——母亲的办事房——用作了司令部,别的什么都可以谈。
北方佬向琼斯博罗扑过来了,来截断铁路。他们成千上万地从河边扑向铁路,有炮兵也有骑兵,成千上万。我在前面走廊上碰到他们。“啊,好一个英勇的小杰拉尔德!思嘉心里想,她的心兴奋得鼓胀起来,杰拉尔德在塔拉农场的台阶上迎接敌人,仿佛是在他背后而不是在前面站着一支大军呢!
他们说我得走开,说他们马上要烧这幢房子。我就说他们烧房子时不妨把我埋在底下。我们不能走,两个姑娘,还有你母亲,都在——“后来呢?难道他非提到母亲不行?
我告诉他们,屋里有病人,是伤寒病,动一动就会死的。
我说他们可以烧,把我们烧死在里面好了。反正我怎么也不离开——不离开塔拉农庄。他的声音渐渐消逝,于是他茫然四顾,看着周围的墙壁,思嘉懂得他的意思了。在杰拉尔德背后站着许多爱尔兰祖先,他们都死守在一块小小田地上,宁愿战斗到最后一息也不离开家乡,不离开他们一辈子居注耕种、恋爱和生儿育女的家乡。
我说他们要烧房子,就把三个垂死的女人烧死在里面。
但是我们不离开。那个年轻军官是——是个有教养的人。“一个有教养的北方佬?怎么了,爸?”一个有教养的人。他跨上马跑了,很快就带回来一位上尉,他看了看两个姑娘——还有你母亲。“你让这个该死的北方佬进她们的房间了?
“他有鸦片。可我们没有。他救活了你的两个妹妹。那时苏伦正在大出血。他很明理,也很和平。他报告说她们的确病了,结果便没有烧房子。他们搬了进来,有位将军,还有他的参谋部,都挤进来了。他们住满了所有的房间,除了病人住的那间以外。而那些士兵——好像太累了,说不下去了似的,他又一次停顿下来。
他那满是胡茬儿的下颔沉重而松驰地垂在胸前。接着他又吃力地继续说下去。
他们在房子周围搭起帐篷,在棉花田里,玉米地里,到处都是。牧场上一片的蓝色,尽是军人。晚上点起上千堆营火。他们把篱笆拆了拿来生火做饭,还有仓房、马厩和熏腊间,也是这样。他们把牛呀,猪呀,鸡呀,甚至我的那些火鸡,都给宰了。火鸡是杰拉尔德的宝贝,可现在没了。他们拿东西,连画也要,还有一些家具,瓷器——“银器呢?”波克和嬷嬷在银器上做了点手脚——是放在井里吧——不过我现在记不得了。杰拉尔德说这话时显得有点恼火。后来他们就从这里——从塔拉——发起进攻了。人们有的骑马,有的走路都到处奔跑。
周围一片嘈杂,不久大炮在琼斯博罗像轰雷一般打响了,连病中的姑娘们都听得见,她们一遍又一遍地说:"爸,让他们别响了吧。"“那么——那么母亲呢?她知道北方佬在屋里吗?”她——始终什么也不明白。“感谢上帝,思嘉说。母亲总算免了。母亲始终不清楚,始终没听见楼下房间里敌人的动静,没听见琼斯博罗枪炮声,不知道她看作心头肉的这块土地已受到北方佬的蹂躏了。
我很少看见他们,因为我跟姑娘们和你母亲一起待在楼上。我见得最多的是那个年轻医生。他为人和平,思嘉,真和平呢。他整天忙着照料伤兵,可休息时总要上楼来看她们。
他甚至还给留下些药品。等到他们临走时,他告诉我两位姑娘会渐渐好起来,可是你母亲——她太虚弱了,他说,恐怕最终是熬不过去的。他说她已经把自己的精力消耗完了……接着是一阵沉默,这时思嘉想像着母亲在最后一段日子里必须表现情状。她作为塔拉农庄一报单薄的顶梁柱,始终在那里护理病人,做事,整夜不眠,整天不吃,力了让别的人吃得够,睡得好………“后来,他们开走了。
后来,他们开走了。他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开始摸索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