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野人似的从走道上轻快地大步走来,漂亮的脑袋微微扬起,神气得像个异教徒王子。那种思嘉下了黑夜的恐怖,却像一贴兴奋剂似的使他显得更强悍了。他那黝黑的脸上有一丝勉强掩饰着的残暴无情的神色,这一点如果思嘉头脑清楚,看出来了是会把她吓倒的。
他那对黑眼睛眉飞色舞,仿佛觉得眼前这整个局面倒很有趣,仿佛这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和一派恐怖的火光只不过是吓吓小孩子罢了。他走上台阶时她摇摇晃晃地迎上前去,这时她脸色惨白,那双绿眼睛像在冒火似的。
晚上好,他拖长音调说,同时刷地一下摘下了帽子。
咱们碰上了好天气啦。我听说你要旅行去呢。“你要是再开玩笑,我就永远不再理睬你了,她用颤抖的声音说。
你不见得真的被吓坏了吧!他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诡秘地微笑着,她真想把他推回到台阶下去。
是的,我害怕得要死,我就是被吓坏了。而且如果你也有上帝给山羊的那点意识,你照样会害怕的。不过咱们没时间闲扯了。咱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听你的吩咐,太太。不过你琢磨到哪里去好呢?我是怀着好奇心跑到这儿来的,无非想看看你们打算往哪儿去。你们不能往北也不能往东,不能往南也不能往西。
四面八方都有北方佬。只有一条出城的路北方佬还没拿到手。咱们的军队就是由这条路撤退的。可这条路也通不了多久了。史蒂夫李将军的骑兵正在拉甫雷迪打一场后卫战来维持这条通路,以保证部队撤退,部队一撤完,这条通路也就完了。你如果跟随部队沿麦克藺诺公路走,他们就会把马拉去,这匹马尽管不怎么样,可我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偷到手的呢。你究竟要到哪里去呀?听他说了这许多话,她站在那里浑身哆嗦,几乎什么也没听见。不过,经他这一问,她却突然明白地要到哪儿去了,她明白在这悲惨的整整一天里她都是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的。
那唯一的地方呀!
我要回家去,她说。
回家?你的意思是回塔拉?
“是的,是的!回塔拉去!啊,瑞德,我们得赶紧走呀!他瞧着她,好像她神志不清了似的。
塔拉?我的天,思嘉!难道你不知道他们整天在琼斯博罗打吗?就是为了抢夺在拉甫雷迪前后十英里的那段大路打呀,甚至打到琼斯博罗的街上去了。此刻北方佬可能已经占领了整个塔拉,占领整个县了。谁也不清楚他们到了哪里,只知道他们就在那一带。你不能回家!你不能从北方佬军队中间穿过去呀!“我一定要回去!她大喊道。我一定要!我一定要!”你这小傻瓜,他的声音又粗又急。你不能走那条路嘛。
即使你不碰上北方佬,那树林中也到处是双方军队的散兵游勇。而且咱们的许多部队还在陆续从琼斯博罗撤退。他们会像北方佬一样即刻把你的马拉走。你唯一的办法是跟着部队沿麦克诺公路走,上帝保佑,黑夜里他们可能不会看见你。
但是你不能到塔拉去。即使你到了那里,你也很可能会发现它已经被烧光了。
那样做简直是发疯。我不让你回家去。“我一定要回去!她大声嚷着,嗓子高得尖叫起来了。
你不能阻拦我!我一定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我的母亲!
你要是阻拦我,我就杀了你!我要回去!恐惧和歇斯底里的眼泪从她脸上淌下来,她在长时间紧张的刺激下终于忍不住了。她挥舞着拳头猛击他的胸部,一面继续尖叫:我要!我要!哪怕得一步步走回去也行!她突然被他抱在怀里了,她那泪淋淋的胸脸紧贴在他胸前浆过的衬衫褶边上,那捶击他的两个拳头也安静地搁在那里。他用两手轻柔地、安慰地抚摩着她的一头乱发,他的声音也是柔和的。那么柔和,那么宁静,不带丝毫嘲讽意味,好像根本不是瑞德巴特勒的声音,而一个温和强壮的陌生人的声音了,这个陌生人满身是白兰地、烟草和马汗味,使思嘉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亲来。
好了,好了,亲爱的,他温柔地说。别哭,你会回去的,我勇敢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