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洛瓦和新娘现在已在祭坛上跪下,与烛光熊熊的祭台遥遥相对。来自丹吉尔的新任主教,头戴主教帽,手持神杖,从圣器室走了出来。他将以天主的名义为他们证婚。
他按照惯例向他们问了几句,接着让他们交换指环,并说了几句要他们永结同心的话语。此后,他发表了一篇饱含天主教精神的祝辞,以华丽的词藻把夫妻间必不可少的忠诚说了很久很久。他身材高大而又肥胖,气度很不寻常。大腹便便正是这些高级教士所具威严的象征。
人群中忽听有人哭泣,几个人不由地回过头去。原来是瓦尔特夫人双手捂着脸,在抽抽噎噎。
在女儿的婚事上,她不得不作了让步。因为若不让步,她又能怎样?女儿回来后到她房内来看她时,她连亲也没有亲她,立刻把她赶了出去。杜洛瓦来见她时是那样毕恭毕敬,她当即压低嗓音向他说道:“你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为卑鄙龌龊的小人,请从今而后别再同我说话,我不会答理你的。”自那时以来,她始终处于难以言喻的痛苦中,终日长吁短叹。她恨苏珊,这刻骨铭心的恨发自她那过于浓烈的情思和无以排解的嫉妒。因为她作为母亲和情人而在内心深处郁结的这种奇异嫉恨是那样强烈而又不便与外人言,它像一处灼热作痛的伤口,令她终日不得安宁。
而现在,她的女儿和情夫却在一位主教的主持下,当着两千宾客和她本人的面,在这神圣的教堂里堂而皇之地举行婚礼!她能说什么呢?她能站出来加以阻止吗?她能向主教大声疾呼,对他说,“这个男人是我的,他是我的情人,你今天主持的这场婚礼,是对世间人伦肆无忌惮的玷污”吗?
好几位女士见此情景深为感动,悄悄说道:
“瞧这可怜的母亲在把女儿嫁出去时,是多么地伤心!”
主教的祝辞已变得更加抑扬顿挫了:
“你们是世间最幸福的人,你们最为富有,也最受尊敬。特别是您,先生,您才华超群,并通过您的道德文章而给芸芸众生以指点和启迪,成为民众的引路人。您身上肩负着伟大的使命,您要给他们做出表率来……”
听了这一席话,踌躇满志的杜洛瓦不禁有点飘飘然。罗马教会的一位高级神职人员今天居然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语!他清楚地感到,前来为他祝贺的大批社会名流,此刻正站在他身后。他觉得,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推着他,把他高高托了起来。他这个康特勒贫苦农民的儿子不想也有今天,成了世间的一位主宰!
倏忽之间,他仿佛看到,在那俯瞰卢昂河谷的山岗上,他的父亲和母亲正在其简陋的酒店里,为前来喝酒的当地老乡热情地张罗着。从德沃德雷克伯爵留下的遗产中分得一份后,他曾给他们寄去五千法郎。现在,他要再给他们寄上五万法郎,让他们置点薄产,颐养天年。
主教的祝辞已经结束。一个披着金色长袍的教士登上祭坛,管风琴又奏起了颂扬新婚夫妇的乐曲。
起初,琴声激越,如汹涌澎湃的波涛长时间如雷震耳,其高亢雄浑的气势简直像是要掀掉屋顶,冲向蓝天。随后,这响彻大厅、撼人心魄的乐声,忽然缓和了下来。轻快活泼的音符在空中嬉戏,如阵阵轻风掠过耳边。婉转的曲调欢快而又柔媚,酷似小鸟在天空翱翔。不想过了一会儿,这幽雅的乐曲又突然一改其轻歌曼舞而再度变得高昂洪亮起来,其雷霆万钧的磅礴之势令人骇异,好像一粒沙子在转瞬之间变成了浩瀚的广宇。
最后,有人唱了起来,歌声在垂首而立的人群上空回荡。歌唱者是来自歌剧院的沃里和朗德克。大厅里香烟缭绕,芳香扑鼻。祭坛上,教士主持的祭献业已开始,为的是祈求天主降临人间,对乔治杜洛瓦男爵的婚礼予以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