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里凄凉寂寥,大风呼呼的怒号,好在这茅屋顶盖得牢。
熊熊的火在炉里烧,过路的孤儿从窗口往里瞧,越觉得风寒雪冷,分外难熬。
他心慌意乱,手脚如绵,急忽忽还只顾往前。
温柔的声音唤他回来,慈爱的脸儿在门口出现,到黎明,他不能再流连,求上天对流浪者垂怜!
你听,那风吹到了山巅。
这支歌的内容和她刚才说的“等我离开了这儿”这句话含意相同。她唱到最后一句,声音沉下去咽住了。在场的人想起她即刻就要动身,连带着又想到她孤苦伶仃的身世。乔瑟夫赛特笠本来喜欢音乐,心肠又软,利蓓加唱歌的时候,他听得心醉神往,到末了更觉得深深的感动。如果他胆子不那么小,如果方才由乔治安排,让他和赛特笠小姐两人仍旧留在前客厅,那么乔瑟夫赛特笠就不会再做单身汉子了,我这小说也写不成了。利蓓加唱完了歌,起身拉着爱米丽亚的手一直向蒙眬的前客厅走去。这当儿可巧三菩托着一个盘子进来,里面有夹心面包和糖酱,还有发亮的杯壶。乔瑟夫赛特笠一看见点心,立刻全神贯注。赛特笠老两口子吃过晚饭回家,看见四个年轻男女谈得很热闹,连他们的马车响都没有留心。只听得乔瑟夫说道:“亲爱的夏泼小姐,吃一小匙子糖酱吧。你刚才唱的真费劲——呃——真好听。应该吃点儿东西补补气。”
赛特笠先生接口道:“好哇!乔斯!”乔斯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在打趣他,慌得不敢作声,过了一会儿就溜掉了。当夜他并没有一宵不寐睁着眼研究自己到底有没有爱上夏泼小姐,因为爱情并不能影响乔瑟夫赛特笠的胃口和睡眠。不过他想到许多事情,譬[pì]如在印度下了办公厅之后听听那些歌儿多么愉快,利蓓加多么出人头地,又想到她的法文说的比总督夫人还好,在加尔各答的跳舞会上准会大出风头。他想:“谁也看得出那可怜的东西爱上了我了。跟那些出国到印度去的女孩子们比一比,她不见得穷到哪儿去。说不定我左等右等,反而挑着个不如她的。”他这么思前想后,就睡着了。
关于夏泼小姐在床上眼睁睁的估计“不知他明天来不来?”的情形,这里不必多说。第二天,乔瑟夫赛特笠午饭以前已经到了,那不放松的劲儿和命运之神不相上下。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事,可算是他赏给勒塞尔广场的大面子。那天不知怎么,乔治奥斯本到得比他还早,害得爱米丽亚好不心烦,原来她正在给契息克林荫道的十二个好朋友写信。利蓓加仍旧在做隔天的活计。卜克雷窝拉的前任收税官坐着小马车回到家里,按照习惯,先把门环拍得一片响,在门口摆起架子乱了一阵,然后才费一大把力气迈步上楼,到客厅里来。这当儿奥斯本和赛特笠小姐彼此使眼色打电报,很有含蓄的瞧着利蓓加笑。利蓓加低头织钱袋,淡黄头发披在脸上,居然脸红起来。乔瑟夫一进门,她的心扑扑直跳。乔瑟夫穿了新的背心,发亮的靴子格吱格吱的响,累得喘不出气来。他又热又紧张,满面通红,羞答答的把个脸儿藏在厚厚的领巾里面。大家都觉得很窘。爱米丽亚更不行,几乎比当局者还慌张。
给乔瑟夫先生通报的是三菩。他嬉皮笑脸的跟在收税官后面,手里捧着两个花球。原来这傻大个儿居然会讨小姐们的好,早上在考文花园附近的市场上买了两束鲜花。现在的姑娘们太太们爱捧草蓬子似的大花球,底下还衬着镂空花纸;乔斯的两束鲜花虽然没有这么大,两个姑娘收了礼物倒很高兴。乔瑟夫送给她们每人一束,一面正色对她们鞠了一个躬。
奥斯本嚷道:“好哇,乔斯!”
爱米丽亚说:“多谢你,亲爱的乔瑟夫。”她如果不怕哥哥嫌弃,很想吻他一下子。拿我来说,如果爱米丽亚这样的小宝贝儿肯吻我,就是把李先生的花房都买下来也是愿意的。
夏泼小姐嚷道:“啊!可爱的花儿!多可爱的花儿!”她轻轻俏俏的把鼻子凑上去闻了一闻,贴胸抱着花球,喜不自禁,翻起眼睛望着天花板。大概她先瞧了一眼,看有没有情书藏在花球里面,不幸什么也没有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