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她此后再不必受这样的糟蹋了。据说有痛苦就有跟着来的安慰,可怜的玛丽在朋友离开之后悲伤得眼泪鼻涕的哭闹,亏得医生诊所里的小后生来替她治病,才使她身体复原。爱米在离开白朗浦顿的时候把屋子里所有的家具都送给玛丽,只带走了床头的两张画像和她的钢琴。这架又小又旧的钢琴年代已经很久,发出来的声音叮叮东东的幽怨得很,不过她因为特别的原故,非常爱它。这钢琴原是当年她父母买给她的;她开始弹琴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呢。读者想来还记得,后来她的父亲破产,有一个人特地从残余的家具里面把它买回来,重新送给爱米。
都宾少佐监督着布置乔斯的新房子,打定主意要把屋子里弄得又舒服又美观。正在忙碌的时候,一辆车子载着老房子里搬过来的箱子匣子,还有那架钢琴,从白朗浦顿来了,都宾看了满心喜欢。爱米丽亚吩咐把钢琴抬到三层楼上那间整齐的起坐间里搁好。那起坐间连着她父亲的卧房,老头儿后来一到黄昏便坐在里面歇息。
都宾看见打伕抬着钢琴,爱米丽亚又叫他们抬到她的起坐间,心里得意,多情地说道:“你还把它留着,我真高兴。我还以为你对它满不在乎。”
爱米丽亚道:“在我眼睛里,它比世界上一切东西都宝贵。”
都宾虽然并没有把买钢琴的事跟别人说起,可是也没有想到爱米会以为钢琴是别人买的。他想爱米当然知道这是他送的礼。因此他叫起来说:“真的吗,爱米丽亚?真的吗,爱米丽亚?”最重要的大问题已经到了他的嘴边,哪知道爱米答道:
“我怎么能够不宝贝它?这不是他给我的吗?”
可怜的都宾垂头丧气的答道:“我倒没有知道。”
当时爱米并没有留心,也没有注意到忠厚的都宾那嗒丧的脸儿,后来她回想那时的情形,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她以前弄错了,送钢琴给她的是威廉,不是乔治。这么一悟过来,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和懊恼。原来钢琴并不是乔治给的,她一向总以为它是爱人送给她的唯一的纪念品,把它当作宝贝,看得比一切都重。她对它谈起乔治;用它弹奏乔治最喜欢的曲子;在漫长的黄昏里坐在它旁边,尽她所能,在琴键上奏出忧郁的歌儿,一面悄悄的掉眼泪。既然它不是乔治的东西,还有什么价值呢?有一回赛特笠要她弹琴,她推说钢琴已经走了音,她自己又头痛,不高兴弹。
然后她又像平常一样,责怪自己小器没良心,决意要给老实的威廉一些补偿,因为她虽然没有明白表示瞧不起他的钢琴,心里却是那样想。几天之后,他们饭后都聚在客厅里,乔斯怪舒服的睡着了,爱米亚丽便吞吞吐吐的对都宾说:“我得向你赔个不是才好。”
他说:“赔什么不是呢?”
“就是为那架——那架小方钢琴。那还是好多年前我结婚以前你送给我的,我一直也没有给你道谢。我以为是另外一个人给我的。谢谢你,威廉。”可怜的爱米伸出手来给他拉手,心里却像刀绞的一样痛,她的眼睛当然也没有闲着。
威廉再也忍不住了。他说:“爱米丽亚,爱米丽亚,我的确是为你才把它买下来的。那时候我就爱你,现在也是一样。这话我非告诉你不可。那会儿乔治把我带到你家里,要我认认他的未婚妻,大概我一看见你就爱上了你。你还是个小姑娘,穿了白衣服,头发梳成大圈儿。你还记得吗?你一边下楼一边唱歌,后来咱们还一起上游乐场来着。从那时候起,我心眼儿里就只有一个姑娘,就是你。这十二年来,我可以说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惦记着你。到印度之前,我就想来告诉你。可是你心里没有我,我也没有勇气开口。我走开,我留下,你压根儿没有在乎。”
爱米丽亚道:“这是我没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