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手上还有几千几万镑的家私可以传给小辈,玛丽亚当然不会和他断绝来往;弗莱特白洛克决不准她这么胡闹的。不过她年纪到底还轻,没有涵养,请父亲和姐姐的时候只用第三流的酒席,对他们冷冷淡淡,自己不但不到勒塞尔广场去,而且说话很不小心,竟对父亲批评那地段俗气可厌,劝他搬家。弗莱特立克的手段虽然圆滑,也不能把她闯的祸补救过来。照她这样糊涂冒失,承受遗产的机会是保不住的。
老先生和大女儿有一晚在弗莱特立克白洛克太太家里吃过晚饭坐着车子回家,砰砰碰碰的把窗门关上,说道:“哦,原来玛丽亚太太瞧不起勒塞尔广场。原来她请自己的父亲和姐姐吃隔夜的酒菜。今天吃的小食儿,她叫什么‘插碟’的东西,准是她昨天请客剩下的,我难道看不出来吗?哼!她把勋爵命妇和有头衔的老爷留着自己受用,倒叫我和买卖经纪人跟摇笔杆儿的坐在一起。有头衔的老爷又值什么屁?我是个老老实实做买卖的英国人。把这些穷狗一只只买下来也不算什么。勋爵,哼哼!那回她晚上请客,我亲眼看见一个勋爵在跟弹弦子的说话。这种弹弦子的我倒还瞧不起呢。哦,原来他们不愿意上勒塞尔广场来。我把性命跟你打赌,我的酒比他们的好,我买酒花的钱比他们多,我的银器也比他们的漂亮,我饭桌上的菜蔬,也比他们的讲究。这起鬼鬼祟祟的东西专会拍马屁,全是自以为了不起的浑虫!詹姆士,快些,我要回到勒塞尔广场去呢!哈哈!”他恶笑了一声,往后一靠,在车子里坐下来。这老头儿惯会这样自称自赞,借此安慰自己。
吉恩奥斯本见妹妹这样的行为,当然赞成父亲的话。弗莱特立克太太的第一个孩子,弗莱特立克奥古斯多霍华特斯丹恩莱德芙瑞白洛克出世的时候,那边请奥斯本参加命名典礼,而且要他做外孙的教父。他拒绝参加典礼,只送了一只金杯给孩子,里面搁了二十个金基尼,说是送给奶妈的。“我保证,我送的礼比他们的勋爵送的东西值钱得多。”他说。
外公送的礼实在丰厚,因此白洛克家里都很满意。玛丽亚以为父亲很喜欢她,弗莱特立克为自己的大儿子觉得乐观。
奥斯本小姐冷冷清清的住在勒塞尔广场。她在《晨报》上“时髦集会”的标题下面不时看见妹妹的名字;还有一次报上提到福莱特丽嘉白洛克夫人带领弗白洛克太太进宫,并且描写白洛克太太穿的是什么衣服。奥斯本小姐读到这些新闻时心里的苦痛是不难想像的。我已经说过,吉恩自己轮不到过这样豪华的生活。她真是可怜;冬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得起身给她那怒目横眉的父亲预备早饭。如果到八点半还没有把早点送进去的话,老头儿管把屋里的人都给赶到外面去。她哑默悄静的坐在父亲对面,听着炖在火上的茶壶咝咝的响。老头儿一面看报,一面吃油饼喝茶,分量每天一样,做女儿的战战兢兢的伺候着。到九点半他站起身来到市中心去;从那时直到吃晚饭,都是她自己的时候,随她处置。有时她到厨房巡察一下,骂骂佣人;有时坐车出去买买东西;所有做买卖的都对她恭敬得了不得。有时她特地绕到生意界朋友们又沉闷又体面的大房子那里,把父亲的名片和自己的名片叫门房递进去,有时她独自一个坐在大客厅等待客人来拜访。她时常坐在火旁的安乐椅上拿了一块毛绒刺绣品绣着花;伊菲吉妮亚大钟就在旁边,在这阴气森森的房间里,它滴答滴答地走着,当当地敲着,声音显得特别大,也特别凄惨。火炉架子上面的大镜子,正对着屋子那一头有镂花托柱的大镜子,这两面镜子面对面的,把屋子中央套着棕色麻布袋的大灯台的影子反复增加,到后来只看见一连串的麻布袋儿无穷尽的向两边伸展开去,又仿佛两头都有许多类似的客厅,奥斯本小姐坐着的一间便是中心。有时她拿掉大钢琴上的软皮罩子,在琴上按几个音,琴声中也像带着一股哀怨,在屋子里激起凄凉的回声。乔治的肖像早已拿掉,堆到阁楼上的杂物间里去了。他的印象仍旧留在父亲和姐姐心里;父女两个往往本能地感觉到对方在思念这勇敢的、从前备受宠爱的乔治,可是大家都不提他的名字。
下午五点钟,奥斯本先生回家吃晚饭。吃饭的时候,他和女儿向来不说话,除非厨子做的菜不合他的胃口,他生了气,便大声咒骂。他们每月请两回客,来的客人全无意趣,年龄和地位都和奥斯本本人相仿,像住在白鲁姆斯白莱广场的葛尔浦老医生夫妻,住在贝德福街的律师福拉乌泽老先生(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由于职业关系,和伦敦西城的贵人来往很密),从前在孟买军队里的李佛莫老上校夫妻,住在上贝德福广场,还有老军曹托非夫妇。有时住在贝德福街的汤姆士考芬爵士和考芬爵士夫人也来。汤姆士爵士是有名的绘画审查员,每逢他来吃饭,奥斯本先生必定另外开一瓶黄褐色的好葡萄酒请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