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应该稍微谈谈汉泊郡几个熟人的近况了。有钱的姑妈那份遗产分配的结果,真叫他们大失所望。别德克劳莱本来指望姐姐传给他三万镑,结果只到手五千镑,真像当头一棍。这五千镑钱付了他自己的和詹姆士(就是在大学读书的儿子)的积欠,也就所余无几。四个丑女儿的嫁妆还是少得可怜。别德太太从前那蛮横霸道的行径把丈夫害得不浅,不过她本人无从知道,至少在表面上她死也不肯认错。她赌神罚誓的说,凡是女人所能做到的,她都已经尽力做过了。她不会像那个假道学毕脱克劳莱那么拍马屁,难道是她的错处吗?毕脱的钱财来路不正,如果他应该享这样的福气,就让他享吧。她宽宏大量的说道:“不管怎样,钱还在自己家里。亲爱的,毕脱不会把钱花掉,那准没有错。全英国找不出他那样的守财奴。他和他那乱花钱的弟弟,那该死的罗登,一样可恶,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第一阵的气恼和失望过去之后,别德太太眼见自己家里运气不济,只得适应环境,竭力紧缩节省。她教导女孩儿们应该乐天安贫;她自己是会当家的主妇,想出各种各样的方法来遮掩和躲避贫穷。她不时带她们到附近的跳舞会和公共场所去露面,那努力不懈的精神真正了不起。不但这样,她还请朋友们到她家里款待,做出非常好客的样子,花钱着实阔绰。从前有希望得克劳莱小姐遗产的时候,请客的次数倒要少得多。从别德太太的行事来看,没有人猜得出他们的希望落了空。她不断的在外面出头露面,别人再想不到她在家怎么克扣挨饿。她的女儿们在衣着方面也比以前讲究。她们不断参加温却斯德和沙乌撒泼顿的集会,卡吴思的赛马跳舞会和赛船期间的各种宴乐,也有她们的份。家里的马车,叫耕田的马儿拉着,很少有闲着的时候,到后来外面的人将信将疑,以为姑妈当真留了遗产给这四个侄女儿了。他们一家在大庭广众提起克劳莱小姐,总是恭而敬之,表示感激她,舍不得她。照我看来,名利场上一切不老实的张致,再没有比装场面摆阔更普遍的了。这些人还要自鸣得意,以为能够把自己家里实在的经济情形隐瞒起来,就算德行超群,值得大家赞扬。
别德太太就自以为是全英国少见的贤德妇人。不知内幕的陌生人瞧着地的幸福家庭,一定觉得感动。他们家里的人又有教育,待人又直爽,而且相亲相爱,那空气是融洽极了。玛莎画的花儿十分精美,区里所有的义卖会,倒有一半出卖她的作品。爱玛是区里的夜莺,“汉泊郡电讯”上诗人的园地里,她的诗歌占着光荣的地位。范尼和玛蒂尔达表演双人合唱,由妈妈弹琴,另外的两姊妹彼此勾着腰,亲亲热热的坐在旁边听。没人看见可怜的姑娘们私底下怎么在琴上用功,做妈妈的怎么一小时一小时毫不放松的给她们练习。总而言之,别德太太是个贤慧的女人,会装门面,在外场上敷衍得很像样。
凡是顾体统尽责任的好母亲能尽力的地方,别德太太都尽过力了。她从沙乌撒泼顿请了乘快艇出来取乐的游客,从温却斯德教堂围场请了牧师,从军营里请了军官,在家款待他们。法院开庭的时候她想法勾引年轻律师到她家里去,又怂恿詹姆把他那几个一起打猎的朋友请回来,为了亲爱的女儿们,做母亲的有什么事不肯干呢?
这样的女人,和大房子里那个混帐的大伯显然是格格不入的。别德和他哥哥毕脱爵士已经完全决绝;不但他,全区的人都认为老头儿失尽体统,没有人愿意和他来往。他越老越不喜欢相与上等人,自从毕脱和吉恩夫人结婚后回来见过礼之后,有身分人家的马车就没有进过大厦的门。
见礼的一天弄得十分尴尬,结果不欢而散。他们家里的人想起来就忍不住打寒颤。毕脱面无人色的恳求他妻子再不要提起这件事。若不是别德太太还像从前似的把大厦里的动静都打听得一清二楚,毕脱爵士接待儿子媳妇的情形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他们那设备完美装璜富丽的马车走过园地的时候,毕脱发现树林子里面有好多空隙,原来从男爵竟自作主张把好些树木(儿子的树木)都斫下来了,毕脱看了又惊又气。园地上好久没人收拾,一片荒凉。跑道也没有修好,漂亮的马车在一汪子一汪子的泥水里东倒西歪的走,弄得污水四溅。平台前面的大转角和通平台的石级颜色污黑,长满了青苔,原来很整齐的花床里密密麻麻长着野草。屋子前面的百叶窗差不多全都关着,拉了半天门铃,霍洛克斯才来开门,把女王的克劳莱的承继人和他新妇让到祖宗房子里去。他们一踏进门,就看见一个系缎带的女人沿着黑橡木的楼梯一溜烟飞跑上去。霍洛克斯引着毕脱夫妇向毕脱爵士名义上的“书房”那边走。他们走近书房,板烟味儿就越来越重。霍洛克斯道歉似的说道:“毕脱爵士身体不好。”接着又说他主人犯了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