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德,倘若我不管着你花钱,你早进了监牢了。”
牧师脾气很好,答道:“亲爱的,你说得不错。你的确是能干,不过有些时候调排得太精明也不好。”这位虔诚的好人说着,喝了一杯葡萄酒给自己开开心。
他接下去说道:“不懂她瞧着毕脱那脓包那一点儿好?那家伙真是老鼠胆子,我还记得罗登(罗登究竟还是个男子汉,那混蛋!)——我还记得罗登从前绕着马房揍他,把他当作陀螺似的抽,毕脱只会哭哭啼啼的回去找他妈——哈,哈!我的两个儿子都比他强,单手跟他双手对打,还能痛痛的揍他一顿呢!詹姆士说牛津的人还记得他外号叫克劳莱小姐。那脓包!”
过了一会儿,牧师又道:“嗳,玛莎呀!”
玛莎一忽儿咬咬指甲,一忽儿把手指在桌子上冬冬的敲,说道:“什么?”
“我说呀,何不叫詹姆士到布拉依顿去走一趟,瞧瞧老太太那儿有什么希望没有。他快毕业了,这几年里头他统共才留过两班,——跟我一样,可是他到底在牛津受过教育,是个大学生,那就不错了。他在牛津认识好几个阔大少,在邦内弗斯大学又是划船健将;长得又漂亮,喝!太太,咱们何不派他去瞧着老太太呢?倘或毕脱开口反对,就叫他揍毕脱一顿!哈,哈,哈!”
他太太说道:“不错,詹姆士是应该去瞧瞧她。”接着她叹口气说道:“如果能把女孩子派一个去住在她家就好了。可惜她嫌她们长得不好看,瞧着就讨厌。”妈妈在这边说话,就听得那几个有教养的倒楣鬼儿在隔壁客厅里练琴,手指头又硬,弹的曲子又难。她们整天不是练琴,就是读地理,念历史,或是系上背板纠正姿势。这些姑娘长得又丑又矮,再加上脸色难看,又没陪嫁,就算真是多才多艺,也不能在名利场上出头。别德的副牧师也许肯娶一个去;除此之外,别德太太简直想不出合适的人。这时候詹姆士从客厅的长窗走进来,油布帽子上插了一个短烟斗。爷儿俩谈着圣里奇赛马①的胜负,牧师和他太太说的话便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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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圣里奇赛马每年举行一次,只有三岁的马能够参加,这种赛马是1776年圣里奇将军(St.Leger)发起的。
别德太太觉得打发詹姆士到布拉依顿去未必有什么指望,没精打采的送他出门。小伙子听了父母派他出门的用意,也觉得这趟差出得不但没趣儿,而且不见得有用。不过他想老太太说不定会送他一份相当好看的礼,就可以把他下学期非付不可的账给还掉几处,也是好的。因此他带着旅行袋和一大篮瓜菜果蔬——说是牧师亲爱的一家送给亲爱的克劳莱小姐的——他最宝贝的一条狗叫塔马泽的跟着,一同上了沙乌撒浦顿邮车,当晚平安来到布拉依顿。到了地头,他觉得不便深夜去打搅病人,就歇在一家旅馆里,一直挨磨到第二天中午才去探望克劳莱小姐。
詹姆士的姑妈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笨手笨脚的大孩子。男孩子长到这么尴尬的年龄,说起话来不是尖得像鬼叫,就是哑得怪声怪气;脸上往往开了红花似的长满了疙瘩(据说罗兰氏的美容药可以医治),有时还偷偷的拿着姊妹的剪刀剃胡子。他们见了女孩子怕得要命;衣裤紧得穿不下;手脚长得又粗又大,四肢从袖口和裤脚那儿伸出了一大截。晚饭之后,这种孩子就没法安排了;太太小姐们在朦胧的客厅里压低了声音谈体己,看着他就讨厌。先生们留在饭间里喝酒,有了这么一个不谙人事的年轻小子在旁边,许多有趣的俏皮话说出来觉得碍口,不能畅畅快快的谈,也多嫌他。喝完第二杯酒,爸爸便说:“贾克,我的儿,去看看天会不会下雨。”孩子一方面松了一口气,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不算大人,老大不惬意,离开残席走掉了。当时詹姆士也是那么一个半大不小的家伙,现在他受过了大学教育,而且在牛津进的是一家小大学,在学校里经常和好些绔袴子弟混在一起,欠过债,受过停学和留班的处分,磨练得非常圆滑老成,真正的长成一个青年公子了。
他到布拉依顿拜访姑母的时候,已经长得很漂亮,喜新厌旧的老太太最赏识好相貌,瞧着詹姆士态度很忸怩,一阵阵的脸红,心想这小伙子天真未凿,还没有沾染坏习气,心里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