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的亲随目无下尘,瞧着那只穿衬衫的克拉浦先生给玫瑰花浇水,居然承他的情,对赛特笠先生脱了脱帽子。赛特笠先生问起女婿的消息,问起乔斯的马车,又问他的马有没有给带到布拉依顿去?混帐的卖国贼拿破仑小子有什么消息,战事有什么变化?后来爱尔兰女佣人用托盘托了一瓶酒来,老先生一定要请那听差喝酒,又赏给他半个基尼。听差又诧异,又瞧不起,把钱收起来。赛特笠先生道:“脱洛德,祝你主人主妇身体健康。喏,这点儿钱拿去喝酒祝福你自己吧,脱洛德。”
爱米丽亚离开这所小屋子和家里告别虽然不过九天,倒好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似的。一条鸿沟把她和过去的生活隔成两半。她从现在的地位端相过去的自己,竟像是换了一个人。那没出阁的小姑娘情思缠绵,睁开眼来只看见一个目标,一心一意盼望自己遂心如愿。她对爹娘虽然不算没良心,不过受了他们百般疼爱却也淡淡的不动心,好像这是她该得的权利。她回想这些近在眼前而又像远在天边的日子,忍不住心里羞惭,想起父母何等的慈爱,愈加觉得凄惶。彩头儿已经到手,人间的天堂就在眼前,为什么中头彩的人还是疑疑惑惑的安不下心呢?在一般小说里,等到男女主角结婚以后,故事便告一段落,好像一本戏已经演完,人生的疑难艰苦已经过去;又好像婚后的新环境里一片苍翠,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小两口子什么也不必管,只消成天勾着胳膊,享享福,作作乐,直到老死。可怜小爱米丽亚刚刚上得岸来,踏进新的环境,已经在往后看了。她遥遥的望着隔河的亲人们悲悲戚戚的对自己挥手告别,心里十分焦愁。
她的母亲要给刚回门的新娘作面子,不知该怎么招待她才好。她和女儿狠狠的谈了一顿,暂时离开女儿钻到屋子的底层去了。楼下的一间厨房兼做会客室,是克拉浦夫妇动用的。到晚上,爱尔兰丫头弗兰妮根小姐洗好了碗碟,拿掉了卷发纸,也到那儿歇息。赛特笠太太来到厨房,打算要做一桌吃起来丰盛、看起来花哨的茶点。各人有不同的方法来表示好意,在赛特笠太太眼里看来,爱米丽亚的地位很特殊,要讨她喜欢,应该做些油煎饼,另外再用刻花玻璃小碟子装一碟橘皮糖浆上去。
她在楼下调制这些可口的茶点,爱米丽亚便离开会客室顺着楼梯上去。她不知不觉的走进结婚以前的小卧房,在椅子里坐下来。从前多少伤心的日子,就是在这把椅子里面挨过去的。她摸着扶手靠在椅子里,当它是老朋友。她回想过去一星期里的情况,也推想到将来的命运。可怜她心里愁苦,已经在呆柯柯的回忆从前的旧事了。希望没有实现的时候,眠思梦想的追求,既经实现之后,也说不上什么快活,反倒疑疑惑惑烦恼起来。我们这忠厚没用的小东西真可怜,在这你争我夺的名利场上流离失所,注定要过这么苦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