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伦浦殷勤地答道:“太太,如果有这种需要,这样的精神是好的。可是我们并不希望别德克劳莱太太过分苦了自己。关于克劳莱小姐的病,施贵尔医生和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想来您也知道的。我们认为她神经紧张,没有兴致,这都是因为家里发生变故,受了刺激——”
别德太太叫道:“她的侄儿不得好死!”
“——受了刺激。您呢,亲爱的太太,像个护身神,——简直就是个护身神,在危急的时候来安慰她。可是施贵尔医生和我都觉得咱们的好朋友并不需要成天躺在床上。她心里烦恼——可是关在房里只会加重她的烦恼。她需要换换环境,呼吸新鲜空气,找点儿消遣。药书上最灵验的方子不过是这样。”说到这里克伦浦先生露出漂亮的牙齿笑了一笑道:“亲爱的太太,劝她起来散淡散淡,把她从床上拉下来,想法子给她开个心。拖她出去坐马车兜兜风。别德克劳莱太太,请原谅我这么说,这样一来,连您的脸上也能恢复从前的红颜色了。”
别德太太不小心露出马脚,把自私的打算招供出来了。她说:“我听说她可恶的侄儿常常坐了马车在公园里兜风,和他一块儿干坏事的没脸女人跟着他。克劳莱小姐看见这混帐东西满不在乎的在公园里玩儿,准会气得重新害病,可不是又得睡到床上去了吗?克伦浦先生,她不能出去。只要我在这儿一天,我就一天不让她出去。至于我的身子,那可算什么呢?我自己愿意为责任而献出健康。”
克伦浦先生不客气的答道:“说实话,太太,如果她老给锁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以后如果有什么危险,我不能担保。她现在紧张得随时有性命危险。我老老实实的警告您,太太,如果您愿意克劳莱上尉承继她的遗产,您这样正是帮他的忙。”
别德太太叫道:“天哪!她有性命危险吗?嗳唷,克伦浦先生,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前一天晚上,施贵尔医生和克伦浦先生在兰平华伦爵士①家里等候替他夫人接生第十三个小宝宝,两个人一面喝酒,一面谈论克劳莱小姐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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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兰平华伦(Lanin Warren),一窝兔子的意思,表示他子女众多。
施贵尔医生道:“克伦浦,汉泊郡来的那女人真是个贪心辣手的家伙。她这一下可把蒂莱克劳莱这老奶奶抓住了。这西班牙白酒不错。”
克伦浦答道:“罗登克劳莱真是个傻瓜,怎么会去娶个穷教师。不过那女孩子倒有点儿动人的地方。”
施贵尔道:“绿眼睛,白皮肤,身材不错,胸部长的非常饱满。的确是有点儿动人的地方。克劳莱也的确是个傻瓜,克伦浦。”
助手答道:“他一向是个大傻瓜。”
医生又道:“老奶奶当然不要他了。”半晌他又说:“她死后,传下来的家私大概不少。”
克伦浦嬉皮笑脸的说:“死!我宁可少拿两百镑一年,也不愿意她死。”
施贵尔道:“克伦浦好小子,汉泊郡的婆娘如果留在她身边,两个月就能送她的命。老太婆年纪大——吃的多——容易紧张——心跳——血压高——中风——就完蛋啦。克伦浦,叫她走,叫她滚,要不然的话,你那两百镑一年就靠不住了,还抵不过我几星期的收入呢。”他那好助手得了他这个指示,才和别德克劳莱太太老实不客气的把话说了个透亮。
老太太躺在床上不能起身,旁边又没有别的亲人,可以说完全捏在别德太太的手心里。牧师的女人已经好几回向她开口,要她改写遗嘱。老太太一听见这么丧谤的话儿,怕死的心思比平常又加添了几分。别德太太觉得要完成她神圣的任务,先得使病人身体健朗,精神愉快。这么一来,问题又来了,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呢?混帐的罗登夫妻不到的地方只有教堂,然而别德太太是明白人,知道克劳莱小姐决不会喜欢到教堂里去。她想:“还是到伦敦郊外去散散心吧,据说郊外的风景像画儿一样好看,是全世界最有名的。”于是她忽然兴致勃发,要上汉泊斯戴特和霍恩塞去逛逛,并且说她多么喜欢德尔威治的风景。她扶着病人坐在马车里,一同到野外去,一路上讲着罗登两口儿的各种故事替老太太解闷,凡是能使克劳莱小姐痛恨那两个混帐东西的事情,一件也没有漏掉。
也许别德太太过分小心,把克劳莱小姐管得太紧了。病人虽然受她的影响,当真嫌弃了忤逆的侄儿,可是觉得自己落在她手掌之中,心里不但恼怒,而且暗暗的害怕,巴不得一时离开她才好。不久,克劳莱小姐说什么也不肯再上哈依该脱和霍恩塞,一定要上公园。别德太太知道她们准会碰见可恨的罗登;果然不出她所料。一天,她们在圆场里看见罗登驾着轻便马车远远而来,利蓓加坐在他的旁边。罗登他们看见敌人的马车里,克劳莱小姐坐在本来的位子上,别德太太坐在她左边,布立葛丝带着小狗坐在倒座上。真是紧张的一刹那!利蓓加看见马车,一颗心已在扑扑的跳,两辆车拍面相交的当儿,她做出热爱关心的样子瞧着老小姐,紧紧的握着两手,仿佛心里十分难过。罗登也紧张得发抖,染过的胡子下面遮着的一张脸紫涨起来。对面的马车里只有布立葛丝觉得激动,睁大眼睛不知所措的瞪着从前的老朋友。克劳莱小姐的样子很坚定,回过头看着园里的蛇纹石。别德太太正在逗小狗玩耍,叫它小宝贝,小心肝,玩得出神。两辆车各走各路又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