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不是卑鄙的小人,虽然吃了利蓓加的亏,究竟不致于背地里报复,说女人的坏话。不过第二天他碰见了克劳莱上尉,忍不住把自己对于利蓓加小姐的意见私底下说些给上尉听。他说她尖酸,阴险,见了男人没命的送情卖俏。克劳莱笑着一味附和他,当天就把他的话一句不漏的学给利蓓加听。利蓓加仗着女人特有的本能,断定上次坏她好事、破她婚姻的没有别人,一定是乔治,所以一向看重他,听了这话,对于他的交情更深了一层。
乔治做出很有含蓄的样子说道:“我不过警告你一声罢了。女人的脾气性格我都知道,劝你留神。”那天他已经把克劳莱的马买了下来,饭后又输给他二十多镑钱。
克劳莱的脸色有些儿古怪,他表示对乔治感激,谢他说:“好小子,多谢你。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个糊涂人。”乔治跟他分手之后,还在赞赏他这话说得有理。
他回去把自己干的事告诉爱米丽亚,说罗登克劳莱性情爽直,是个了不起的好人,又说自己劝罗登小心提防利蓓加那诡计多端的滑头。
“爱米丽亚叫道:“提防谁?”
你那做家庭教师的朋友。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爱米丽亚道:“嗳哟,乔治,你干的什么好事!”她有的是女人的尖眼睛,又受了爱情的熏陶,看事更加明彻,一眼就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克劳莱小姐和可怜的老闺女布立葛丝都看不出。那装模作样,留着大胡子的奥斯本中尉,年纪轻,又是个蠢材,更加看不出。
分手以前,利蓓加在楼上替爱米丽亚围上披肩,两个朋友才有机会谈谈机密,诉诉心腹,做这些女人最喜欢的事。爱丽米亚上前握着利蓓加的两只小手说道:“利蓓加,我都看出来了。”
利蓓加吻了她一下,两个人都掩口不谈这件秘密喜事。殊不知这事不久就给闹穿了。
过了不久,大岗脱街上又多了一块丧家报丧的木板儿,那时利蓓加仍旧住在派克街她靠山的家里。大岗脱街一带向来满布着愁云惨雾,这种装饰品是常见的,倒也不足为奇。报丧板安在毕脱克劳莱爵士的大门上,不过贤明的从男爵可并没有死。这一块报丧板是女人用的,还是好几年前毕脱爵士的老娘克劳莱太夫人办丧事用的旧东西。此后它就从大门上给取下来,堆在毕脱爵士府邸后面的空屋里。现在可怜的罗莎道生去世,又把它拿出来用。原来毕脱爵士又断弦了。板上画着男女两家的纹章,女家的纹章当然不属于可怜的罗莎。她的娘家哪里有什么纹章呢。反正上面的小天使虽然是为毕脱爵士的母亲画的,为她也一般合用。纹章底下用拉丁文写着“我将复活”,旁边是克劳莱家的蛇和鸽子。纹章和报丧板,还有格言,倒是说法讲道的好题目。
罗莎病中只有克劳莱先生去照拂她,此外一个亲人也看不见。她临死得到的安慰,也不过是克劳莱先生对她的劝勉和鼓舞。多少年来只有他还对于这个孤苦懦弱的人有些情谊,发些善心。罗莎的心早已先死了。她要做毕脱克劳莱爵士的妻子,出卖了自己的心。在名利场里面,许多做母亲的和做女儿的,天天在进行这种交易。
罗莎去世的时候,她丈夫恰好在伦敦。他向来不停的策划这样,计算那样,那些时候正忙着和许多律师接头。虽说他的事情这么多,他却不时偷空跑到派克街去,并且常常写信给利蓓加,一会儿哀求,一会儿叮嘱,一会儿命令,要她回乡下去照料她的学生。他说自从她们的妈妈病倒之后,两个女孩子便没人看管了。克劳莱小姐哪里肯放利蓓加动身。她这人最是喜新厌旧,一旦对朋友生了厌倦之心,立刻无情无义的丢开手。在这一头上,就算伦敦的贵妇人中间也少有人比得上她。可是在着迷的当儿,她对于朋友的眷恋也是出人一等。眼前她仍旧死拉住利蓓加不放。
不消说,克劳莱小姐家里的人得到克劳莱夫人的死讯之后并没有什么表示,也不觉得伤感。克劳莱小姐只说:“看来三号只好不请客了。”顿了一顿,她又道:“我兄弟但凡雇些体统,就该别再娶亲才对。”罗登向来关心他哥哥,接口道:“如果爸爸再娶填房的话,毕脱准会气个半死。”利蓓加一声不响,心事重重的仿佛全家最受感动的倒是她。那天罗登还没有告辞,她就起身走了。不过罗登临走之前他们两人恰巧在楼下碰见,又谈了一会儿。
第二天,克劳莱小姐正在静静的看法文小说,利蓓加望着窗外出神,忽然慌慌张张的嚷道:“毕脱爵士来了!”接着真的听见从男爵在外面打门。克劳莱小姐给她吓了一跳,嚷道:“亲爱的,我不能见他,我不要见他。跟鲍尔斯说我不见客。要不然你下去也行,跟他说我病着不能起来。这会儿我可受不了我这弟弟。”说罢,她接着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