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竟还没有找到自己持久的地位。他到哪儿都能随遇而安,到哪儿都永远受人欢迎,因为他工作认真,愿意并也能够为自己的权利而斗争,因此别人对他不能不尊敬。但是他却不曾扎下根来。他有足够的能力满足伙伴们的需要,却不能满足自己的需要。一种不安的情绪永远困扰着他,他永远听见远处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一辈子都在前进,都在憧憬着它,直到他发现了书本、艺术和爱情。于是他来到了这里,来到这一切之间。在他所有共过患难的同志们之中他是唯一被接纳入莫尔斯家的人。
可这一切思想和幻影并没有影响他跟随考德威尔教授的谈话。在他怀着理解和批判的眼光听着他时,他注意到了对方知识的完整性,也不时地发现着自己知识的漏洞和大片大片的空白,那是许多地完全不熟悉的话题。然而,谢谢斯宾塞,他发现自己对于知识已有了一个总的轮廓。按照这个轮廓去填补材料只是时间的问题。邓时候你再看吧,他想——注意,暗礁!他感到自己仿佛是坐在教授脚边,满怀景仰地吸取着知识;但他也渐渐发现了对方判断中的漏洞——那漏洞闪烁不定,很难捉摸,若不是一直出现他是难于把捉到的。他终于把捉住了,一跃而上,与对方平起平坐了。
马丁开始谈话时,露丝第二次来到了他们身边。
“我要指出你的错误,或者说那削弱着你的判断的东西,”他说,“你缺少了生物学。你的体系之中没有生物学的地位。我指的是如实地诠释着生命的生物学,从基础开始,从实验室、试管和获得了生命的无机物开始直到美学和社会学的广泛结论的生物学。”
露丝感到惶恐。她曾听过考德威尔教授两n课,她崇拜他,是把他看作活的知识宝库的。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教授含糊地说。
马丁却多少觉得他其实明白他的意思。
“我来解释一下看,”他说,“我记得读埃及史的时候曾读到这样的意思:不光研究埃及的土地问题就无法研究埃及的艺术。”
“很对,”教授点点头。
“因此我似乎觉得,”马丁说下去,“既然在一切事物之中没有事先了解生命的本质和构成生命的元素就无法了解土地问题,那么,如果我们连创制法律、制度。宗教和风俗的生灵的本质和他的构成元素都不了解,又怎么能谈得上了解法律、制度、宗教和风俗本身呢?难道文学还不如埃及的建筑和雕刻更能反映人性么?在我们所知道的世界中有什么东西能不受进化规律的支配呢——啊,我知道,对于各种艺术的进化过程已经有人神精竭虑作过阐述,但我总觉得它们先于机械,把人本身漏掉了。对于工具、竖琴、音乐、歌曲和舞蹈的进化过程已有了美妙精彩的阐述,可对于人本身的进化过程呢?对创造出第一个工具和唱出第一首歌曲之前的人类本身的基本的、内在的部分的进比过程呢?你没有思考的正是这个东西,我把它叫做生物学——最广义的生物学。
“我知道我的阐述不够连贯,但我已经尽力表达了我的意思。那是在你谈话时我才想到的,因此考虑得不成熟,讲得也不清楚。你刚才谈到人的脆弱,因此无法考虑到所有的因素。于是你就漏掉了生物学这个因素——我觉得似乎是这样的——而所有的艺术却是依靠这个因素编织出来的,它是编织人类一切行为和成就的经纬线呢。”
令露丝大吃一惊的是,马丁的理论没有立即被粉碎,她觉得教授的回答宽容了马丁的不成熟。考德威尔教授摸弄着他的表链,一言不发,坐了足有一分钟。
“你知道不?”他终于说话了,“以前也有人这样批评过我——那是个非常伟大的人,一个科学家,进化论者,约瑟夫勒孔特①。他已经过世,我以为不会有人再发觉我这个问题了河你来了,揭露了我。不过,郑重地说,我承认错误,我认为你的意见是有道理的——实际上很有道理。我太古典,在解释性的学科分支方面我的知识已经落后。我只能以我所受到的不利教育和我拖沓的性格来做解释,是它们阻止了我。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有进过物理实验室和化学实验室?可那是事实。勒孔特说得不错,你也不错,伊甸先生,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不错——我有许多东西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