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科被这句话中伤了,答道:
“怎么,夫人,你以为我只有绘画方面的感觉吗?”
“不要这样多心,弗朗西斯科先生,”拉塔齐奥托洛梅伊说,“侯爵夫人的意思正是深信画家对于一切都感觉灵敏。我们意大利人多么敬重绘画!但她说这句话也许是要使你听米开朗琪罗谈话时格外觉得快乐。”
弗朗西斯科道歉了。侯爵夫人和一个仆人说:“到米开朗琪罗那边去,告诉他说我和托洛梅伊先生在宗教仪式完毕后留在这教堂里,非常凉快;如果他愿耗费若干时间,将使我们十分快慰……但,”她又说,因为她熟知米开朗琪罗的野性,“不要和他说葡萄牙人弗朗西斯科特奥兰达也在这里。”
在等待仆人回来的时候,他们谈着用何种方法把米开朗琪罗于他不知不觉中引上绘画的谈话;因为如果他发觉了他们的用意,他会立刻拒绝继续谈话。
“那时静默了一会。有人叩门了。我们大家都恐怕大师不来,既然仆人回来得那么快。但米开朗琪罗那天正在往圣西尔韦斯德罗的路上来,一面和他的学生乌尔比诺在谈哲学。我们的仆人在路上遇到了他把他引来了,这时候便是他站在门口。侯爵夫人站起来和他立谈了长久,以后才请他坐在她和托洛梅伊之间。”
弗朗西斯科特奥兰达坐在他旁边;但米开朗琪罗一些也不注意他,——这使他大为不快;弗朗西斯科愤愤地说:“真是,要不使人看见的最可靠的方法,便是直站在这个人的面前。”
米开朗琪罗惊讶起来,望着他,立刻向他道歉,用着谦恭的态度:“宽恕我,弗朗西斯科先生,我没有注意到你,因为我一直望着侯爵夫人。”
侯爵夫人稍稍停了一下,用一种美妙的艺术,开始和他谈着种种事情;谈话非常婉转幽密,一些也不涉及绘画。竟可说一个人围攻一座防守严固的城,围攻的时候颇为艰难,同时又是用了巧妙的艺术手腕;米开朗琪罗似一个被围的人,孔武有力,提防得很周密,到处设了守垒、吊桥、陷坑。但是侯爵夫人终于把他战败了。实在,没有人能够抵抗她。
“那么,”她说,“应得承认当我们用同样的武器,即策略,去攻袭米开朗琪罗时,我们永远是失败的。托洛梅伊先生,假若要他开不得口,而让我们来说最后一句话,那么,我们应当和他谈讼案,教皇的敕令,或者……绘画。”
这巧妙的转纽把谈锋转到艺术的领土中去了。维多利亚用虔诚的态度去激动米开朗琪罗,他居然自告奋勇地开始讨论虔敬问题了。
"我不大敢向你作这么大的要求,”侯爵夫人答道,“虽然我知道你在一切方面都听从抑强扶弱的救主的教导……因此,认识你的人尊重米开朗琪罗的为人更甚于他的作品,不比那般不认识你的人称颂你的最弱的部分,即你双手作出的作品。但我亦称誉你屡次置身场外,避免我们的无聊的谈话,你并不专画那些向你请求的王公卿相达官贵人,而几乎把你的一生全献给一件伟大的作品。”
米开朗琪罗对于这些恭维的话,谦虚地逊谢,乘机表示他厌恶那些多言的人与有闲的人,——诸侯或教皇——自以为可把他们的地位压倒一个艺术家,不知尽他的一生还不及完成他的功业。
接着,谈话又转到艺术的最崇高的题材方面去了,侯爵夫人以含有宗教严肃性的态度讨论着。为她,和为米开朗琪罗一样,一件艺术品无异是信心的表现。
“好的画,”米开朗琪罗说,“迫近神而和神结合……它只是神的完美的抄本,神的画笔的阴影,神的音乐,神的旋律……因此,一个画家成为伟大与巧妙的大师还是不够。我想他的生活应当是纯洁的、神圣的,使神明的精神得以统治他的思想……”见《罗马城绘画录》第一卷。
这样,他们在圣西尔韦斯德罗教堂里,在庄严宁静的会话中消磨日子,有时候,朋友们更爱到花园里去,如弗朗西斯科特奥兰达所描写的:“坐在石凳上,旁边是喷泉,上面是桂树的荫蔽,墙上都是碧绿的蔓藤。”在那里他们凭眺罗马,全城展开在他们的脚下。见前书第三卷。他们谈话的那天,教皇保罗三世的侄子奥克塔韦法尔内塞娶亚历山大特梅迪契的寡妇为妻。那次有盛大的仪仗——十二驾古式车——在纳沃内广场上经过,全城的民众都去观光。米开朗琪罗和几个朋友躲在平和的圣西尔韦斯德罗教堂中。
可惜这些美妙的谈话并不能继续长久。佩斯卡拉侯爵夫人所经受的宗教苦闷把这些谈话突然止了。一五四一年,她离开罗马,去幽闭在奥尔维耶托,继而是维泰尔贝地方的修院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