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无穷的痛苦,当我想起我多么爱恋的人绝不爱我时,我的心碎了!怎么生活呢?……”诗集卷十三。另一首著名的情诗,由作曲家巴尔托洛梅奥特罗姆邦奇诺于一五一八年前谱成音乐的,亦是同时期之作:“我的宝贝,如果我不能求你的援助,如果我没有了你,我如何能有生活的勇气?呻吟着,哭泣着,叹息着。我可怜的心跟踪着你,夫人,并且向你表显我不久将要面临到的死,和我所受的苦难。但离别永不能使我忘掉我对你的忠诚,我让我的心和你在一起:我的心已不复是我的了。”(诗集卷十一)下面几行,是他写在梅迪契家庙中的圣母像画稿旁边的:“太阳的光芒耀射着世界,而我却独自在阴暗中煎熬。人皆欢乐,而我,倒在地下,浸在痛苦中,呻吟,嚎哭。”诗集卷二十二。
米开朗琪罗的强有力的雕塑与绘画中间,爱的表现是缺如的;在其中他只诉说他的最英雄的思想。似乎把他心的弱点混入作品中间是一桩羞耻。他只把它付托给诗歌。是在这方面应当寻觅藏在犷野的外表之下的温柔与怯弱的心:“我爱:我为何生了出来?”诗集卷一百○九第三十五首。试把这些爱情与痛苦几乎是同义字的情诗,和肉感的、充满着青春之气的拉斐尔的十四行诗(写在《圣体争辩》图稿反面的)作一比较。西斯廷工程告成了,尤利乌斯二世死了,尤利乌斯二世死于一五一三年二月二十一日,正当西斯廷天顶画落成后三个半月。米开朗琪罗回到翡冷翠,回到他念念不忘的计划上去:尤利乌斯二世的坟墓。他签订了十七年中完工的契约。契约订于一五一三年三月六日。——这新计划较原来的计划更可惊,共计巨像三十二座。三年之中,他差不多完全致力于这件工作。在这时期内,米开朗琪罗似乎只接受一件工作——《米涅瓦基督》。在这个相当平静的时期——悲哀而清明的成熟时期,西斯廷时代的狂热镇静了,好似波涛汹涌的大海重归平复一般,——米开朗琪罗产生了最完美的作品,他的热情与意志的均衡实现得最完全的作品:《摩西》与现藏卢浮宫的《奴隶》。《摩西》是在预定计划内竖在尤利乌斯二世陵墓第一层上的六座巨像之一。直到一五四五年,米开朗琪罗还在做这件作品。《奴隶》共有二座,米开朗琪罗一五一三年之作,一五四六年时他赠与罗伯托斯特罗齐,那是一个翡冷翠的共和党人,那时正逃亡在法国,《奴隶》即由他转赠给法兰西王弗朗西斯一世,今存卢浮宫。
可是这不过是一刹那而已;生命的狂潮几乎立刻重复掀起:他重新堕入黑夜。
新任教皇利奥十世,竭力要把米开朗琪罗从宣扬前任教皇的事业上转换过来,为他自己的宗族歌颂胜利。这对于他只是骄傲的问题,无所谓同情与好感;因为他的伊壁鸠鲁派的精神不会了解米开朗琪罗的忧郁的天才:他全部的恩宠都加诸拉斐尔一人身上。他对于米开朗琪罗并非没有温情的表示;但米开朗琪罗使他害怕。他觉得和他一起非常局促。皮翁博在写给米氏的信中说:“当教皇讲起你时,仿佛在讲他的一个兄弟;他差不多眼里满含着泪水。他和我说你们是一起教养长大的(米氏幼年在梅迪契学校中的事情已见前文叙述),而他不承认认识你、爱你,但你要知道你使一切的人害怕,甚至教皇也如此。”(一五二○年十月二十七日)在利奥十世的宫廷中,人们时常把米开朗琪罗作为取笑的资料。他写给拉斐尔的保护人别纳大主教的一封信,措词失当,使他的敌人们引为大乐。皮翁博和米氏说:“在宫中人家只在谈论你的信;它使大家发笑。”(一五二○年七月三日书)但完成西斯廷的人物却是意大利的光荣;利奥十世要役使他。
他向米开朗琪罗提议建造翡冷翠的梅迪契家庙。米开朗琪罗因为要和拉斐尔争胜——拉斐尔利用他离开罗马的时期把自己造成了艺术上的君王的地位布拉曼特死于一五一四年。拉斐尔受命为重建圣彼得寺的总监——不由自主地听让这新的锁链锁住自己了。实在,他要担任这一件工作而不放弃以前的计划是不可能的,他永远在这矛盾中挣扎着。他努力令自己相信他可以同时进行尤利乌斯二世的陵墓与圣洛伦佐教堂——即梅迪契家庙。他打算把大部分工作交给一个助手去做,自己只塑几个主要的像。但由着他的习惯,他慢慢地放弃这计划,他不肯和别人分享荣誉。更甚于此的是,他还担忧教皇会收回成命呢;他求利奥十世把他系住在这新的锁链上。“我要把这个教堂的屋面,造成为全意大利的建筑与雕塑取法的镜子。教皇与大主教(尤利乌斯特梅迪契,即未来的教皇克雷芒七世)必须从速决定到底要不要我做,是或否。如果他们要我做,那么应当签订一张合同……梅塞尔多梅尼科,关于他们的主意,请你给我一个切实的答复,这将是我的欢乐中最大的欢乐。”(一五一七年七月致多梅尼科博宁塞尼书)一五一八年正月十九日,教皇与他签了约,米开朗琪罗应允在八年中交出作品。
当然他不能继续尤利乌斯二世的纪念建筑了。但最可悲的是连圣洛伦佐教堂也不能建立起来。拒绝和任何人合作犹以为未足,由着他的可怕的脾气,要一切由他自己动手的愿欲,他不留在翡冷翠做他的工作,反而跑到卡拉雷地方去监督斫石工作。他遇着种种困难,梅迪契族人要用最近被翡冷翠收买的皮耶特拉桑塔石厂的出品。因为米开朗琪罗主张用卡拉雷的白石,故他被教皇诬指为得贿;一五一八年二月二日,大主教尤利乌斯特梅迪契致书米开朗琪罗,有云:“我们疑惑你莫非为了私人的利益袒护卡拉雷石厂而不愿用皮耶特拉桑塔的白石……我们告诉你,不必任何解释,圣下的旨意要完全采用皮耶特拉桑塔的石块,任何其他的都不要……如果你不这么做,将是故意违反圣下与我们的意愿,我们将极有理由地对你表示严重的愤怒……因此,把这种固执从头脑里驱逐出去吧。”为要服从教皇的意志,米开朗琪罗又受卡拉雷人的责难,他们和航海工人联络起来;以至他找不到一条船肯替他在日纳与比萨中间运输白石。“我一直跑到日纳地方去寻觅船只……卡拉雷人买通了所有的船主人……我不得不往比萨去。……”(见一五一八年四月二日米开朗琪罗致乌尔比诺书)“我在比萨租的船永远没有来。我想人家又把我作弄了:这是我一切事情上的命运!喔,我离开卡拉雷的那一天那一时刻真应诅咒啊!这是我的失败的原因……”(一五一八年四月十八日书)他逼得在远亘的山中和荒确难行的平原上造起路来。当地的人又不肯拿出钱来帮助筑路费。工人一些也不会工作,这石厂是新的,工人亦是新的。米开朗琪罗呻吟着:“我在要开掘山道把艺术带到此地的时候,简直在干和令死者复活同样为难的工作。”一五一八年四月十八日书。——几个月之后:“山坡十分峭险,而工人们都是蠢极的;得忍耐着!应得要克服高山,教育人民……”(一五一八年九月致斐里加耶书)然而他挣扎着:“我所应允的,我将冒着一切患难而实践;我将做一番全意大利从未做过的事业,如果神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