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原野被火光照得像是一幅染上了红色的银布似地闪闪发光。
一阵钟声在远处开始响着。
蛮子大妈在她那所毁了的房子跟前站着不动,手里握着她的枪,她儿子的那一杆,用意就是害怕那四个兵中间有人逃出来。
等到她看见了事情已经结束,她就向火里扔了她的枪。枪声响了一下。
许多人都到了,有些是农人,有些是德国军人。
他们看见了这个妇人坐在一段锯平了的树桩儿上,安静的,并且是满意的。
一个德国军官,满口法国话说得像法国人一样好,他问她:
"您家里那些兵到哪儿去了?"
她伸起那条瘦的胳膊向着那堆正在熄灭的红灰,末了用一种洪亮的声音回答:
"在那里面!"
大家团团地围住了她。那个普鲁士人问:
"这场火是怎样燃起来的?"
她回答:
"是我放的。"
大家都不相信她,以为这场大祸陡然教她变成了痴子。后来,大家正都围住了她并且听她说话,她就把这件事情从头说到尾,从收到那封信一直到听见那些同着茅顶房子一齐被烧的人的最后叫唤。凡是她料到的以及她做过的事,她简直没有漏掉一点。
等到说完,她就从衣袋里面取了两张纸,并且为了要对着那点儿余火的微光来分辨这两张纸,她又戴起了她的眼镜,随后她拿起一张,口里说道:"这张是给威克多报丧的。"又拿起另外一张,偏着脑袋向那堆残火一指:"这一张,是他们的姓名,可以照着去写信通知他们家里。"她从从容容把这张白纸交给那军官,他这时候正抓住她的双肩,而她却接着说:"您将来要写起这件事的来由,要告诉他们的父母说这是我干的。我在娘家的名姓是威克多娃西蒙,到了夫家旁人叫我做蛮子大妈。请您不要忘了。"
这军官用德国话发了口令。有人抓住了她,把她推到了那堵还是火热的墙边。随后,十二个兵迅速地在她对面排好了队,相距约莫二十米。她绝不移动。她早已明白;她专心等候。
一道口令喊过了,立刻一长串枪声跟着响了。响完之后,又来了一声迟放的单响。
这个老婆子并没有倒在地下。她是弯着身躯的,如同有人斩了她的双腿。
那德国军官走到她的跟前了。她几乎被人斩成了两段,并且在她那只拘挛不住的手里,依然握着那一页满是血迹的报丧的信。
我们的朋友塞华尔接着又说:
"德国人为了报复就毁了本地方的古堡,那就是属于我的。"
我呢,我想着那四个烧在火里的和气孩子的母亲们;后来又想着这另一个靠着墙被人枪毙的母亲的残忍的壮烈行动。
末了,我拾着了一片小石头,从前那场大火在它上面留下来的烟煤痕迹依然没有褪。
□作者:莫泊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