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的披上羊皮大衣,坐在车子头里的坐位上安闲地衔着烟斗,所有的人全是喜笑颜开的,匆匆忙忙让人包好为了在剩下的路程上去用的食品。
人都只等候羊脂球来就开车。她终于出现了。
她像是有点不安定,不好意思,后来她胆怯地向她的旅伴们走过来,旅伴们却在同一动作之下把身子偏向另一面,如同都没有望见她似的。伯爵用尊严的神气搀着他妻子的胳膊,使她远远地避开那种不清洁的接触。
胖"姑娘"觉得心下茫然,停着不前进了,随后集中了全部勇气,她才卑屈地轻轻道出一声"早安,夫人",走到厂长夫人的近边,那一个只用头部表示一个倨傲的招呼,同时还用一种失面子的人的眼光望着。大家都像是忙碌的,而且离开她远远站着,仿佛她的裙子里带来了一种肮脏。随后人都赶到了车子跟前,她单独地到得最后,静悄悄地重新坐上了她在第一天路上坐过的那个位子。
大家都像是看不见她,认不得她;不过鸟夫人远远地用怒眼望着她,同时用低声向她丈夫说:"幸而我不同她坐在一条长凳上。"
那辆笨重的马车摇晃起来,旅行又开始了。
开初,谁都不说话。羊脂球不敢抬起头来。同时觉得自己对于同车的人怀着愤慨,觉得自己从前让步是受了委屈的,是被普鲁士人的嘴唇弄脏了的,然而从前把她扔到普鲁士人怀抱里的却是这些同车旅伴的假仁假义的手段。
但是伯爵夫人偏过头来望着迦来-辣马东夫人,不久就打破了那种令人难堪的沉寂。
"我想您认得艾忒来尔夫人,可对?"
"对呀,那是我女朋友当中的一个。"
"她多么娇媚哟!"
"真教人爱哟!是一个真正的出色人物,并且知识很高,连手指头儿上都是艺术家的风度,唱得教人忘了忧愁,又画得尽善尽美。"
厂长和伯爵谈着,在车上玻璃的震动喧闹当中偶然飞出来一两个名词:"息票--付款期限--票面超出额--期货。"
鸟老板偷了旅馆里的一副旧纸牌,那是在那些揩得不干净的桌子上经过五六年的摩擦变成满是油腻的,现在他拿着这副牌和妻子斗着一种名叫"倍西格"的斗法。
两个嬷嬷在腰带上提起那串垂着的长念珠,一同在胸脯上划着十字,并且她们的嘴唇陡然开始活泼地微动起来,渐渐愈动愈快,催动她们的模糊喃喃声音如同为了一种祈祷的竞赛,后来她们不时吻着一方金属圆牌,重新再划十字,再动口念着她们那种迅速而且不断的模糊咒语。
戈尔弩兑坠入沉思了,没有动弹。
在路上走过了三小时,鸟老板收起了纸牌,他说道:"饿了。"
于是他妻子摸着了一个用绳子缚好的纸包,从中取出了一块冷的牛仔肉。她仔仔细细把它切成了一些齐整的薄片儿,两口子动手吃着。
"我们是不是也照样做。"伯爵夫人说。有人同意了,于是她解开了那些为了两家而预备的食品。那是装在一只长形的陶质钵子里的,钵子的盖上塑着一只野兔,表示那盖着的是一份野兔胶冻,一份美味的冷食,看得见一些冻了的猪油透在那种和其他肉末相混的棕色野味中间,像是许多雪白的溪涧。另外有一方用报纸裹着的漂亮的乳酪干,报纸上面印的"琐闻"的大字标题还在它的腴润的表面上保留得清清楚楚。
两个嬷嬷解开了一段滚圆的香肠,那东西的蒜味儿很重,戈尔弩兑把两只手同时插进了披风的两只大衣袋,从一只衣袋里取出了四个熟鸡蛋,从另一只里取出了一段面包。他剥去了蛋壳扔到脚底下的麦秸当中,就这样拿着蛋吃,使得好些蛋黄末儿落在他那一大簇长胡子当中像是好些星星一般挂着。
羊脂球在慌忙中起床的时候是什么也没有打算的,现在望着这些平平静静吃东西的人,她气极了,因为愤怒而呼吸迫促了。开初,一阵骚动的暴怒使得她肌肉痉挛,她张开了嘴预备把一阵升到嘴边的辱骂去斥责他们的行为,不过因为愤怒扼住了嗓子,她简直不能够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