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老师最伟大的工作就是修笔——然后在某一页的顶上写一行字母或是单字,至于他写什么字,依照各个学生的要求而定。看,当老师写字的时候,他的手腕抖动得多厉害啊!他用小拇指拈着纸,做好奋笔疾书的准备。忽然,老师的手开始运动了,在纸上飞着、打着转。看啊,笔尖所到之处展开了一条花边,里面有圆圈、有螺旋、有花体字、有张着翅膀的鸟……我们要他画什么他就画什么。只要你喜欢,什么都有。这些画都是用红墨水画出来的。就是这样一只笔创造了一个个奇迹。面对这一个个奇迹,我们都惊得目瞪口呆。
我们在学校里读些什么呢?大概是法文吧,常常从圣经上记载的历史中选一两段来读读。拉丁语倒是学得比较多些,为的是使我们能够准确地唱赞美诗。
历史、地理呢?谁也没听到过这两个名词。地球是方的还是圆的,对我们来说有什么不同呢?方也罢,圆也罢,反正从地里长出东西来是同样的不容易啊!
语法呢?我们的老师从来不拿这个问题去为难自己,我们当然更不会了。
数学呢?是的,我们的确学了一点,不过还不配用那么堂皇的名字,我们一直称它为“算术”。
在星期六的晚上,通常总是用“算术”的仪式来结束这一星期。最优秀的学生先站起来把乘法口诀表背诵一遍,然后全班,包括最小的学生,依着他的样子齐声合背一遍。我们的声音很响亮,把偶而跑进屋来想觅一点食的鸡和猪都吓跑了。
别人都说我们的老师是个很能干的人,能把学校管理得很好。的确,他不是一个等闲之辈,但他也确实不能称作一个好老师,因为缺少一样东西——时间。他替一个出门的地主保管着财产;他照顾着一个极大鸽棚;他还负责指挥干草、苹果、栗子和燕麦的收获,在夏天,我们常常帮着他干活。在那个时候,上课才是一件有趣的事,因为我们常在干草堆上上课,有时候甚至就利用上课的时候清除鸽棚,或是消灭那些雨天从墙脚爬出来的蜗牛。这对我来说,倒是正中下怀。
我们的老师还是个剃头匠。他那双灵巧的手替我们的抄写本装饰“花边”,也为地方上的大人物剃头,像市长、牧师和公证人等等。
我们的老师又是个打钟的能手。每逢有婚礼或洗礼的时候,他总要到教堂里去打钟
——那时我们的功课当然要暂告停止。暴风雨来临的时候,又可以给我们一天的休假,因为那时候必须用钟声来驱除雷电和冰雹,我们的老师责无旁贷地去敲钟了。
我们的老师还是唱诗班里的一员。我们的老师还管着村里教堂顶上的钟。那是他最引以为豪的工作。只须对着太阳一望,他便可以说出一个准确的时间,然后他爬到教堂顶上尖尖的阁楼里,打开一个大匣子,让自己置身于一堆齿轮和发条中间。这些东西的秘密,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这样一个学校,这样一个老师,对于我那尚未充分表现的特点,将有什么影响呢?我那热爱昆虫的个性,几乎不得不渐渐地枯萎以至永远消失了。但是,事实上,这种个性的种子有着很强的活力,它永远在我的血液里流动,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它能够随时激发出来或找到滋生的养料,无时无刻不体现出来,甚至在我的教科书的封面上,也能显而易见地看出书的主人的爱好——那里有着一只色彩配合得不很协调的鸽子,它对于我来说,比书本里的ABC有意思得多。它的圆眼睛似乎在冲着我笑,它那翅膀我已一根一根地数过共有多少羽毛,那些羽毛告诉我怎样飞上天空,翱翔在美丽的云朵里。这只鸽子带着我飞到毛榉树上,我看到那些透着光泽的树干高高地矗立在长满苔藓的泥土上在泥土上。在长着许多白色的蘑菇,看上去好像是过路的母鸡产下的蛋。这只鸽子又带我到积雪的山顶上,在那里,鸟类用它们的红脚踏出了星形的足迹。这个鸽子是我的好伙伴、好朋友,它减轻了我整天背字母的压力。应该谢谢它,有了它作伴,我才能静静地坐在长凳上等候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