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什么也不想,”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笑着说。
“正是这样,倒霉就倒在这里,你们什么也不想!”格里沙卡爷爷发起火来。“他们会像捉小鸟一样把你们捉住!庄稼佬会把你们制得服服帖帖。打你们的耳刮于……”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矜持地笑着;赫里斯托尼亚一只手摩挲着脸颊,好多天没有刮过的大胡子的硬毛沙沙直响;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抽着烟,看着米吉卡,米吉卡猫似的鼓出的眼睛里凝聚着光亮,无法断定——他那绿莹莹的眼睛究竟是在笑,还是在燃烧着未及发泄的仇恨。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和赫里斯托尼亚告别了米吉卡的家人,把他叫到木栅门边来。
“昨天你为什么不去开会?”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严肃地问道。“‘没有工夫。”
“难道上麦列霍夫家去就有工夫吗?”
米吉卡点了一下头,把皮帽子移到前额上,没有显出心中的恶意,说道:“没去——就是没有去。咱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全村从前线回来的人都到会啦。彼得罗麦列霍夫没到。你知道……大家决定:村子派几名代表去卡缅斯克。一月十日要在那儿召开前线士兵代表大会。抽签的结果,是咱们三个人去:有我,有赫里斯坦,还有你。”
“我不去,”米吉卡断然声明说。
“为什么?”赫里斯托尼亚皱起眉头,抓住米吉卡的军便服的扣子问。“你想抛开本村的伙伴吗?这不合你的心意,是吗?”
“他是跟麦列霍夫彼得卡走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拉了拉赫里斯托尼亚的大衣袖子,脸色立即变得苍白,说道,“喂,咱们走吧。看来,咱们在这儿没有什么事情好干啦……你不去,米特里,是吗?”
“不去……我已经说过‘不去’,就是不去。”
“再见吧!”赫里斯托尼亚扭过头去。
“祝你成功!”
米吉卡眼看着别处,把一只滚烫的手伸给他,然后就往家里走去。
“坏蛋!”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先小声说了一句,轻轻地颤动了一下鼻翅。
“坏蛋!”他望着离去的米吉卡的宽阔的脊背,又响亮地重说了一遍。
他们顺路通知了几个从前线回来的人,告诉他们,科尔舒诺夫不肯去,明天他们两个人去参加前线士兵代表大会。
一月八日黎明时分,赫里斯托尼亚和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便从村里出发了。“马掌”雅科夫自愿送他们到镇上去。套在车辕里的两匹骏马迅速地驰出村庄,跑上了山坡。融雪天气把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很多。遇到完全没有雪的地方,爬犁的滑杠就陷进泥里,爬犁颠簸起来,两匹马伏下身,使劲拉着套。
哥萨克们都跟在爬犁的后面走。被凌晨的轻寒冻得满脸通红的“马掌”,靴子踏得清脆的薄冰咯吱咯吱直响。他满面红光,只有那道椭圆形的伤疤泛着尸青色。
赫里斯托尼亚走在路边上,踏着化成粒状的积雪汽喘吁吁地。困难地爬上山坡,因为一九一六年他在杜布诺城下曾中过德国人的毒气。
山岗上风大。更冷了。哥萨克都沉默不语。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用皮袄领子把脸裹住。远处的小树林越来越近了。大道穿过小树林,爬上丘岗起伏的山脊。树林里的风像小河的流水声一样哗哗响着。枝树像鹿角似的扎煞着的橡树树干上铁锈色鱼鳞般的树皮闪着透绿的金光。一只喜鹊在远处的什么地方喳喳叫。接着又斜扭着尾巴,从大道上空飞过。风吹得它斜着身于,闪着亮锃锃的羽毛,疾飞而去。
从村子里出来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马掌”,转身朝着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一字一板地(大概他的脑子里早就想好这几句话了)说:“你们在代表大会上,一定要努力争取不打仗就解决问题。谁也不愿再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