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小事。”
“到远处去吗?”
“到亲家家去。有点儿小事。”
“嗅!他们正高兴呢,老兄!没听说吗?米伦格里戈里奇的儿子从前线上回来啦。据说,他们的米吉卡回来啦。”
“真的吗?”
“村子里这么传说,”沙米利眨着眼睛,脸颊不断抖动,掏出烟荷包,走到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面前说道:“咱们来卷根儿烟抽吧,大叔!我出纸,你出烟。”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抽着烟,踌躇起来——去,还是不去?最后决定还是去,于是跟独臂人道别之后,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米吉卡也戴上十字章啦!要赶上你儿子啦。现在我们村里戴这种勋章的人——就像树枝子上的麻雀一样多!”沙米利在他后面大声叫道。
潘苦菜普罗珂菲耶维奇不慌不忙地走出村口;他望着科尔舒诺夫家的窗口,走到栅栏门前。亲家公亲自出来迎接他。科尔舒诺夫老头子的生满雀斑的脸好像用欢乐洗过一样,不但显得干净了,雀斑似乎也不像从前那么多了。
“你听到我们家的大喜事儿啦?”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跟亲家公握手时,问道。
“我在路上听阿廖什卡沙米利说了。我到你这儿来,亲家,是为了别的事儿……”
“等等,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请进屋里去——欢迎欢迎当差的人。真的,我们因为高兴喝了点儿酒……我老婆特地藏了一瓶御酒,专为有重大喜事儿喝的。”
“不用你说,老远我就闻到啦!”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翕动着钩鼻子的鼻翅,笑着说。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开开门,让亲家公走在前面。亲家公一迈进门限,眼睛立刻盯在坐在上座的米吉卡身上。
“你看,我们的当差人!”格里沙卡爷爷哭着喊道,伏在起身迎客的米吉卡的肩上。
“好啊,哥萨克,祝你平安回府!”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握住米吉卡长长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惊异地打量着他。
“你看什么呀,大叔?”米吉卡笑着,沙哑地说。
“我看着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送你和葛利什卡入伍的时候,你们还都是孩子呢,可是现在……成了真正的哥萨克了,就是到阿塔曼斯基团也满合格!”
卢吉妮奇娜用哭红的眼睛望着米吉卡,往杯子里倒着伏特加,没有看到酒已经漫出杯子。
“你这个懒娘儿们!这么珍贵的酒你却全倒到外头糟踏啦!”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大声叱责她说。
“祝你们全家欢乐,米特里米伦内奇,也祝你回家幸福!”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转动着透蓝的白眼珠,睫毛颤动着,一口气把大肚杯于里的酒喝下去。他慢慢地用手巴掌擦着嘴唇和胡子,瞅了瞅杯底,——脑袋向后一仰,把最后的一滴酒也倒进满口黑牙的嘴里,才缓了一口气,嚼着黄瓜,舒服得眯缝了半天眼睛。亲家母又给他斟了第二杯,不知怎么一来,老头子立刻就可笑地喝醉了。米吉卡含笑注视着他。米吉卡的两只猫眼忽而挤成了两条像劈开的香蒲似的绿缝,忽而又张开,变成黑色。这几年中,他变得简直认不出来了。三年前入伍时,那个细瘦匀称的米吉卡,今天在这个健壮的黑胡子哥萨克身上几乎连一点儿痕迹都找不到了。他的个头长高了,肩膀宽了,背有点儿驼,也发胖了,大概至少有五普特重,脸皮和嗓音都变粗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些。只有眼睛还依然如故——神情总是那么激动、不安;母亲全心都沉没在这两只眼睛里,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偶尔用于瘪的、皱巴巴的手巴掌摸摸儿子那剪得短短的、笔直的头发和狭窄、白净的额角。
“你是戴着勋章回来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醉醺醺地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