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往哪儿跑呀?草是不是被雨淋得很湿呀?“老太婆跟在奔下台阶的达丽亚后面,喋喋不休地问。
“不,不很湿。好,我走啦,不然就没有工夫啦……”
“你从菜园子里回来进家一下,给老头子带件衬衣去,听见了吗?”
达丽亚做了一个好像没听清的姿势,急急忙忙往牲口圈走去。她在码头边停下来,眯缝起眼睛,环视了一下吐着淡淡的湿雾的碧绿的顿河水面,便缓缓地向菜园子走去。
顿河上清风徐徐,沙鸥闪动着翅膀,波浪懒洋洋地往陡斜的岸上拍着。笼罩在透明的紫色蜃气里的白垩的山峰在阳光下闪着暗淡的光芒,顿河对岸被雨水洗过的树林,像早春时节一样,清翠欲滴。
达丽亚从走累了的脚上脱下靴子,洗了洗脚,在岸边晒得滚烫的砂石上坐了半天,把手巴掌捂在眼睛上挡着阳光,听着沙鸥伤感的叫声和波浪节奏均稳的拍打声。寂静和扣人心弦的沙鸥的鸣声使她伤心泪下,那突然降临在她头上的灾难变得更加沉重、痛苦……
娜塔莉亚艰难地直起腰肥锄头靠在篱笆上,一看到达丽亚,就迎上前来。
“你是来叫我吗?达莎?”
“我是来找你说说我的伤心事的……”
她俩并肩坐了下来。娜塔莉亚摘下头巾,理了理头发,期待地瞅了达丽亚一眼。这几天达丽亚脸上的变化使她大吃一惊:两颊陷了下去,变成黑青色,额头横着一道深深的斜纹,眼睛里闪着炽热、惊慌的光芒。
“你这是怎么啦?脸都发青啦,”娜塔莉亚关心地问。
“当然要发青……”达丽亚竭力作出笑容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还要锄很久吗?”
“晚半天就可以锄完啦。你到底是怎么啦?”
达丽亚像抽筋似的咽了一口唾沫,低声急速地讲起来:“是这样……我生病啦……害的是脏病……就是这一次出门传染上的……一个该死的军官传染给我的!”
“放荡出漏子来了吧!……”娜塔莉亚惊讶伤心地拍着手说。
“放荡出漏子来啦……这是没有什么可说的,而且不能怨别人……这是我的毛病……这个该死的家伙,一阵甜言蜜语,就把我引上钩了!他白白的牙齿,却原来是只带病的蛆……如今我算完蛋啦。”
“我的可怜的小心肝!这可怎么办呀?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娜塔莉亚大睁着眼睛瞅着达丽亚,而达丽亚竭力控制住自己,看着脚下,已经神色镇定地继续说:“你知道,我在路上就已经察觉到啦……起初我想:也许没有什么了不起……你自己也明白,咱们妇道人家事儿多,什么样的病都会有的。春天,我从地上搬起一袋麦子,弄得月经就接连三个星期不断,唉,可是这回,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头……已经显出兆头来……昨天我到镇上去看大夫。真是羞死人啦……如今什么都完啦,小娘子折腾到头啦!”
“想法治啊,这可太丢脸啦!据说,这种病是可以治好的。”
“不,我的好妹妹,我的病是治不好的。”达丽亚苦笑一声,谈话中第一次抬起那炽热的眼睛。“我害的是梅毒。这种病是治不好的。这种病能使人的鼻子烂塌……就像安得罗妮哈老太婆那样,你看见过吗?”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娜塔莉亚含泪欲泣地问。
达丽亚半天没有说话。从缠绕在玉米茎上的牵牛花上扯下一朵花,把它紧凑到眼前。可爱的粉红边小喇叭花轻纤、透明,几乎没有一点儿分量,散发着浓郁的、太阳晒过的泥土气息。达丽亚惊愕、贪婪地看着这朵小花,好像是头一次见到这普普通通的、并不起眼的小花似的;她用力鼓起颤抖的鼻翅,闻了闻花朵,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被风吹干的松软的泥地上,说:“你问我今后打算怎么办,是吧?我从镇上回来,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都考虑过啦……我决定自杀,这就是我的办法!这当然太可惜,不过看来,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啦。反正是一样,即便能治好,全村的人都知道啦,他们会指我的脊梁沟,背过脸去笑我,像……我这样的女人谁还要呢?我的美貌消失了,干瘦得皮包骨,活着烂掉……不,我不愿意这样!”她说话的语气就像在跟自己讨论似的,根本没有理会娜塔莉亚表示反对的动作。“在还没有去镇上以前,我就想,如果我害了脏病,我就去治。因此我才没有把钱给公公,我想用这些钱治病,给大夫……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啦。我讨厌这一切!我不想再活下去啦。”
达丽亚像男人似的粗野地大骂起来,啤了一口唾沫,用手背擦了擦挂在长睫毛上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