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茨哈拉乌罗夫将军正在吃早饭,一个不很年轻的、精神委顿的副官进来报告:“起义军第一师师长麦列霍夫和师参谋长科佩洛夫到。”
“请到我屋子里去,”菲茨哈拉乌罗夫用青筋迸起的大手推开堆满鸡蛋皮的盘子,不慌不忙地喝完一杯刚挤出来的、还冒热气的鲜牛奶,把餐巾整整齐齐地叠好,从桌边站起来。
他身材高大,老态龙钟,很虚弱,在这间门框歪斜和窗户昏暗的哥萨克的小房间里,显得出奇的魁伟。将军一面走,一面整理着剪裁合身的制服的硬领,大声咳嗽着走进了邻室,向站起来迎接他的科佩洛夫和葛利高里略微点点头,没有跟他们握手,只是做了个手势,请他们坐到桌边来。
葛利高里手扶马刀,小心翼翼地坐在凳子边上,斜眼看了看科佩洛夫。
菲茨哈拉乌罗夫沉重地坐到一把被他压得咯吱咯吱响的维也纳式椅子上,弯起大长腿,两只大手放在膝盖上,用低沉的声调开口说:“二位军官,我请你们来,是为了统一某些问题的看法……起义军的游击战争已经结束!你们的部队不再是一个独立、完整的部队,实际上,从来不曾是支完整的部队。纯属虚构!你们的部队要编人顿河军。我们现在要转人有计划的进攻,要明白这一点,并且要绝对服从上级的指挥。请你们回答我,为什么你们的步兵团昨天没有协助突击营进攻?为什么这个团竟连我的命令都不听,拒绝去冲锋?谁是你们所谓的师长?”
“我,”葛利高里低声回答说。
“那就请您回答我的问题!”
“我昨天才回到师部来。”
“您到哪儿去了?”
“回家去啦。”
“师长在作战的时候竟回家去啦!师里纪律松懈得简直变成窑子啦!成何体统!”将军的低音在狭小的屋子里越来越响;门外,副官们已经踞起脚尖走动,耳语、互相挤眉弄眼,相视而笑;科佩洛夫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而葛利高里望着将军涨红的脸,望着他攥紧的、肿胀的拳头,觉得自己心里难于控制的愤怒马上也要爆炸了。
菲茨哈拉乌罗夫出人意料轻捷地跳了起来,抓住椅子背,叫喊道:“你们不是军队,是些赤卫军一样的败类!……废物,而不是哥萨克!您,麦列霍夫先生,不配指挥一个师,只能当个马兵!……擦擦皮靴!您听见了吗?!……为什么不执行命令?没有召开士兵大会?没有讨论过?请您牢牢地记住这一点:在这里,我们不是您的什么‘同志’,我们绝不允许您搞布尔什维克的那套制度!……绝不允许!……”
“我请您别对我这样大喊大叫!”葛利高里闷声说道,接着站起身,一脚踢开凳子。
“您说什么?!……”菲茨哈拉乌罗夫气得大喘着气,从桌子上探过身子声音嘶哑地叫道。
“我请您别对我这样大喊大叫!”葛利高里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大些。“您找我们来是为了商量……”他沉默了一下,眼睛垂下去,紧盯着菲茨哈拉乌罗夫的手,声音压低到差不多像耳语一样说:“大人,您如果敢动我一手指头,我立刻就把您砍死!”
屋子里霎时变得非常寂静,可以清楚地听到菲茨哈拉乌罗夫的断续的喘息声。寂静了片刻。门吱扭地轻轻响了一下。吃了一惊的副官从门缝里探进头瞅了一眼。门又轻轻地掩上了。葛利高里站在那里,手一直没有离开马刀柄。科佩洛夫的膝盖轻轻地哆嗦着,目光盯着墙上的一块什么地方。菲茨哈拉乌罗夫又沉重地坐到椅子上,老态龙钟地咳嗽了一声,嘟哝说:“真是太妙啦!”他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但是并没有看葛利高里,说:“请坐吧。我们发了一阵脾气——可以啦。现在请您听我说:我命令你们立即把全部骑兵调到……请坐呀!……”
葛利高里坐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突然渗出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