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戴帽子,走到台阶上,如释重负似地、深深地吸了一日夜晚新鲜的空气。
顿河边,青蛙就像下雨前似的吵成一片,水生甲虫忧伤地嗡嗡叫着。几只水鹞在沙角上凄切地互相叫唤。远处的河边草地上,有匹找不到母马的小马驹几忽高忽低地尖声嘶叫。“不幸的境遇逼着我们跟你们攀亲,不然的话我们连你们的味儿都不愿意闻见。该死的坏蛋!装模作样的,像一戈比一个的糖饼。现在就骂骂咧咧,再过一个星期干脆就会动手掐你的脖子……竟混到了这步天地!处处碰壁。我早就料到会这样……不这样倒怪了。现在的哥萨克们会仔细品品味儿啦!已经不习惯在这些老爷面前站得笔直,举手敬礼啦,”葛利高里一面想着,一面走下台阶,摸索着朝篱笆门走去。
酒精也在他身上发挥了作用:头发晕,行动也变得艰难不稳起来。走出篱笆板门时,踉跄了一下,他把制帽扣在脑袋上,——拖着沉重的腿,沿街走去。
他在阿克西妮亚姑母家的小房前停了下来,想了想,然后就毅然朝台阶走去。门廊上的门没有锁。葛利高里没有敲门就走进内室,一眼就看见司捷潘阿司塔霍夫坐在桌边。阿克西妮亚的姑妈正在炉炕前忙活。桌上铺着干净的桌布,放着一瓶还没有喝完的烧酒,盘子里是切成一块一块的成鱼,闪着粉红色的光泽。
司捷潘刚刚喝完杯子里的酒,看样子正想要吃点儿菜,但是一发现葛利高里,就推开盘子,脊背紧靠到墙上。
尽管葛利高里醉得那么厉害,还是看清了司捷潘的苍白的脸和他那两只像狼一样目光炯炯的眼睛。葛利高里被这不期的会面弄得呆若木鸡,但他还是竭力平静下来,沙哑地问候说:“你们好啊!”
“上帝保佑,”女主人惊讶地回答他说,她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葛利高里和她侄女的关系,知道丈夫跟情夫不期而遇,会有什么好结果。
司捷潘一声不响地用左手摸着胡子,火辣辣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葛利高里。
而葛利高里叉开两腿,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说:“我是顺便来看望……请你们原谅。”
司捷潘没有作声。尴尬的寂静一直持续到女主人壮起胆子,邀请葛利高里说:“请进来吧,请坐。”
现在葛利高里再也用不着掩饰了。他到阿克西妮亚的住处来,已经对司捷潘说明了一切。于是葛利高里就径直朝司捷潘走过去:‘“你老婆在哪儿呀?”
“你是来看望……她的吗?”司捷潘小声地但十分清楚地问道,用颤抖的眼睫毛遮上了眼睛。
“是来看望她的,”葛利高里叹了口气,承认说。
在这一刹那,他已经准备好招架司捷潘可能做出的一切动作,他已经清醒过来,准备进行防御。但是司捷潘睁开了眼睛(不久以前眼睛里的怒火已经熄灭),说:“我叫她买酒去啦,立刻就会回来的。请坐下等等吧。”
身材高大、匀称的司捷潘甚至站了起来,推给葛利高里一把椅子;他没有看女主人,就请示说:“姑妈,请您再拿只干净杯子来,”又问葛利高里:“喝点儿酒吧?”
“少喝一点儿可以。”
“那好,请坐。”
葛利高里坐到桌边……司捷潘把瓶子里的残酒平均倒进两只杯子,抬起笼罩着一层薄雾的眼睛看着葛利高里。
“愿诸事如意!”
“祝你健康!”
碰碰杯。两人都喝于了。相对沉默无语。女主人像只老鼠似的,急忙递给客人一只盘子和一把断了把的叉子。
“请您吃鱼吧!这是暴腌的。”
“谢谢。”
“你们往自己盘子里夹呀,吃吧!”大为高兴的女主人款待着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