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简直是投井下石……”葛利高里心里想,脸也红了。
“克秀莎……我无心中说了几句刺儿话,好,别生气……”
“我不是来死缠你的……别害怕!”
这会儿,她确信,自己并不是为了纠缠葛利高里才来的;不是,当她从顿河陡岸向草场跑来的时候,自己确曾下意识地想过:“我劝劝他!不叫他结婚。不然我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指望呢?‘这时她想到了司捷潘,就刚强地摇了摇脑袋,驱逐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这么说,咱们的好事是完结啦?”葛利高里问道,然后趴在地上,用双臂支着身子,向外吐着说话时嚼烂了的冤丝粉红色的花瓣。
“怎么完结了呢?”阿克西妮亚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说的呀?”她又问了一遍,竭力探视起他的眼睛来。
葛利高里翻动着鼓出的浅蓝色白眼珠,把目光向一旁移去。
风吹日晒、疲惫不堪的土地散发着尘埃和太阳的气味。风沙沙地响着,翻动着向日葵的绿叶子。一堆棉絮似的白云遮住了太阳,天突然昏暗了,于是烟雾般的云影落到了草原上,村落上,落到了阿克西妮亚的低垂着的脑袋上,落到了茧丝的粉红色花萼上,然后又盘旋、翻滚飘逝。
葛利高里猝然叹了一口气,仰面躺下,肩胛骨紧贴在滚热的土地上。
“你听我说,阿克西妮亚,”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实在太烦人啦,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膛里吸吮似的,我拿定了主意……”
菜园上空响起了一阵吱吱扭扭的大车轮声。
“往右拐,秃顶的畜生!往右拐!往右拐!
这吆喝声是那么大,吓得阿克西妮亚赶紧趴到地上去。葛利高里抬起点脑袋,低声说道:“摘下头巾来。太显眼。别叫人看见。”
阿克西妮亚摘下了头巾。掠过向日葵丛的热风吹弄着她脖子上的金色细发卷。渐渐远去的大车的吱扭声消失了。
“我想了这么个主意,”葛利高里开口说,“过去的事情,是不能挽回啦,干吗还要寻找罪人呢?好歹总要活下去……”
阿克西妮亚抖擞精神,听着,期待着,手里撕着从蚂蚁嘴里抢下的花梗。
她看了看葛利高里的脸,只见他眼睛里闪着冷酷、令人不安的凶光。
“……我拿定主意,咱俩来结果掉……”
阿克西妮亚的身子突然晃了一下,用弯起的手指头抓住茎蔓坚韧的茧丝,龛动着鼻孔,在等他说出最后的几个字。恐怖和焦急的火焰拼命舔着她的脸,烤得她口干舌燥。她以为葛利高里是要说:“……结果掉司捷潘,”但是他烦躁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它们在困难地龛动着),却说:“咱们来结果了这桩相好的事儿,好吗?”
阿克西妮亚站起身来,胸膛乱碰着摇摇晃晃的向日葵的黄色花盘,朝园门口走去。
“阿克西妮亚!”葛利高里气急败坏地喊道。
回答他的是吱扭的园门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