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西妮亚毅然地挑起水桶,两只被春天的太阳晒黑的手放在压弯的扁担背上,要往岸坡上走了,但是突然扭过脸来朝着葛利高里,脸颊上浮出淡淡的青春的红晕。
“葛利高里,要知道咱们的恋爱就是从这里,在这个码头边开始的呀。还记得吗?那一天家家都送哥萨克到野营去,”她笑着开日说,坚定起来的声调里充满了喜悦。
“我都记得!”
葛利高里把马牵进院子,拴在马槽上。为了送葛利高里上路,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早晨起来没有去耕地,他从板棚下走出来,问:“怎么,很快就动身吗?要给马上点儿料吗?”
“动身到哪儿去呀?”葛利高里心不在焉地瞥了父亲一眼一“嘿,真有你的!回卡尔金去呀,”
“我今儿个不走啦!”
“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我改变了主意……”‘葛利高里舔了舔由于心火太旺而于裂开的嘴唇,看了看天。“起黑云啦。大概要下雨,我有什么必要去淋得浑身精湿呢!”
“是没有必要,”‘老头子同意说、但是并不相信葛利高里的话,因为在几分钟前,他从牲口棚里看见葛利高里和阿克西妮亚在码头上说话。“他们又勾搭上啦,”老头子担心地想。“好像又跟娜塔莉亚闹别扭啦……唉,你这个混蛋葛利什卡呀!这条牙狗畜生像他妈的谁呀?莫非是像我?”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不再用斧子刮那根修理马车用的桦树梁木,瞅着走开的儿子的驼背,急忙在记忆里搜索着,回忆自己年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心里断定:“是像我,他妈的!而且还超过了父亲,这个狗尾巴!顶好凑他一顿,叫他别再去引诱阿克西妮亚,别再闹得全家不得安宁。可是怎么能揍他呢?”
如果是从前,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看到葛利高里和阿克西妮亚俩人远远地避开人说私话,一定会不假思索地随手抓起什么东西,照他的脊背打去,但是这回却不知所措了,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脸上的神色都没露出一点儿已经猜出了葛利高里忽然延期出发的真正原因。这都是因为葛利高里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野性十足的年轻哥萨克“葛利什卡”了,而是一位师长,虽说没有戴肩章,然而却是一位统率几千人的将军,而且大家都尊称他葛利高里潘苔莱耶维奇啦。他,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从前不过是个“下土”,虽说是他的亲生儿子,可怎么能举起手来打将军呢?下级服从上级的军事纪律使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而且正是这个原因,他觉得自己和葛利高里之间的关系受到约束,好像疏远了。这都怪葛利高里升得太高啦!就连耕地的时候,第三天葛利高里严厉地朝他吆喝道:“喂,你张着嘴等什么?拿犁啊!……”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也忍下了,什么话也没有说……近来,他们好像交换了位置:葛利高里把老爸爸吆喝过来吆喝过去,老爸爸一听到他那沙哑的命令声就忙乱起来,拖着那条伤腿,一瘸一拐地竭力讨他欢心……
“雨就把你吓着啦!而且根本也不会下雨,刮的是东风,天上只有那么一片黑云,哪儿来的雨呀!我要告诉娜塔莉亚!”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觉得猜中了儿子的心事,本来要进屋去,但是又改变了主意;怕发生争吵,就又回到没有刮好的马车梁本那里去……
阿克西妮亚一回到家里,把桶里的水倒了,就走到嵌在炉炕壁上的小镜子前面,激动地把自己的有点衰老的、然而仍然很漂亮的脸照了半天。依然还是那么放荡、美艳、诱人,但是春华流逝,生活使红颜憔悴,眼皮发黄,乌黑的头发里已经银丝闪闪,眼睛也失去了灼人的光芒。露出了悲凉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