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撤退逃难,实在太无聊啦,——听说你们两位都在家。我想,走,到亲戚家去!我对老婆说,我去找麦列霍夫家的人,一块儿逃难要痛快得多啊。”
他摘下步枪,放到炉子旁边,跟火钳排在一起,引得婆娘们都笑了起来。背包塞在炉口堆炭灰的地方,马刀和鞭子却恭敬地放到床上。就是现在,马卡尔也还是喷着酒气,两眼醉意朦胧,湿漉漉的大胡子缝里,露出一排像顿河的贝壳似的蓝锃锃的整齐牙齿。
“难道西金的哥萨克没有往外逃的吗?”葛利高里把镶着小玻璃珠的烟荷包递给他,问。
客人用手推开了烟荷包。
“我不会抽烟……哥萨克吗?有的走啦,有的在到处找洞藏起来。你们要走吗?”
“我们的哥萨克不走啦。你可别来引诱他们哪!”伊莉妮奇娜害怕地说。
“你们真要留下吗?我可不相信!葛利高里表弟,是这样吗?这要送掉性命的啊,弟兄们哪!”
“听天由命……”彼得罗叹了一日气,突然气得满脸通红,问:“葛利高里!你怎么样?还没有改变主意吗?也许咱们还是走吧?”
“不走。”
烟雾笼罩了葛利高里,久久地缭绕在他那卷曲的、漆黑的额发上。
“父亲已经把你的马卸掉鞍子了吗?”彼得罗前言不搭后语地问。
大家沉默了半天。只有杜妮亚什卡脚下的纺车像黄蜂似的嗡嗡响着,催人欲睡。
诺盖采夫一直坐到大亮,总在劝说麦列霍夫兄弟一起逃到顿涅茨河对岸去,这一夜,彼得罗有两次光着脑袋跑出去备马,又两次在达丽亚威胁的逼视下跑出去卸掉了。
无已破晓,客人准备走了。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抓着门环,大声咳嗽了一阵,带着威胁的口吻说:“也许你们这样做是好的,不过将来你们会后悔的。要是有一天,我们从那边儿回来了.——我们会想起,什么人给红军打开了进入顿河的大门,是什么人留下来为他们效力……”
从清晨起就下起了鹅毛大雪。葛利高里一走到院子里,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群人正从顿河对岸朝渡口走来。有八匹马拉着什么东西,传过来人声、赶马声和粗野的咒骂声。风雪弥漫,如在雾中,有许多人和马的灰色影子在晃动。葛利高里从四匹马套的样子看出:“炮兵连……难道是红军来了?”一想到这儿,心立刻就怦怦地跳起来,但是仔细一想,也就镇定下来。
疏疏落落的人流远远地绕过河上仰视着天空的、黑乎乎的冰窟窿,走近村子。但是走到上岸的地方,前面的一辆炮车碾碎了岸边的薄冰,一个轮子陷进冰窟里。寒风送来驭手们的吆喝声、河冰碎裂的咯吱声和急促打滑的马蹄声。葛利高里走到牲口棚里,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骑兵们的军大衣的肩章上落满了雪,从面貌上可以看出是哥萨克。
过了五分钟,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老司务长进了大门。他在台阶边下了马,把缰绳拴在栏杆上,走进屋子。
“哪位是主人呀?”他向大家招呼后,问。
“是我,”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回答说,心惊胆战地在等待着问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的哥萨克都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