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住到这个家里来,”于连继续说,“市长先生已五次付给我三十六法郎,我随时准备把我的帐本给德莱纳先生看,给随便什么人看,甚至给恨我的瓦勒诺先生看。”
这一通发泄之后,德莱纳夫人一直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直到散步结束,两个人谁也未能找出个话题来恢复中断了的谈话。在于连那颗骄傲的心里,对德莱纳夫人的爱情是越来越不可能了;至于她,她尊重他,敬佩他;可她以前曾为此受到过申斥呀。她借口补救她无意中使他蒙受的屈辱,就容许自己给予他最温存的体贴。这种态度的新鲜感使她整整幸福了一个礼拜。结果,于连的愤怒得到部分的平复,但是他远远没有看到其中与个人之间的好感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看看,”他心想,“这些有钱人就是这样。他们侮辱了一个人,接着以为装装样子就能加以补救!”
德莱纳夫人有一肚子话要说,况且她也太天真,尽管拿定主意,还是不能不把她送钱给于连以及受到回绝的事说给丈夫听。
“什么,”德莱纳先生大为光火,“您居然能够容忍一个仆人的拒绝!”
由于德莱纳夫人听见“仆人”这个字眼儿叫了起来,德莱纳先生就说:
“我要像已故德孔岱亲王一样,他在向新夫人介绍内侍们时说:‘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仆人。’我给您读过博桑瓦尔的《回忆录》中的这一段,这对我们的特权来说至关重要。住在您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倘若不是绅士,并且接受一份工资,那他就是您的仆人。我去找这位于连先生谈谈,给他一百法郎。”
“啊!我的朋友,”德莱纳夫人战战兢兢地说,“千万别当着仆人们的面呀!”
“对,他们会嫉妒的,而且有理由,”她的丈夫走开了,一边盘算着这笔钱的数目是不是太大了。
德莱纳夫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痛苦得快要晕过去了。“他要去羞辱于连了,而且是由于我的过错!”她厌恶自己的丈夫,用双手捂住了脸。她发誓绝不再说心里话。
她再见到于连的时候,浑身哆哆嗦嗦,胸口抽得那么紧,连一句最简单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在窘迫中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怎么样?我的朋友,”她终于说,“您对我的丈夫可满意?”
“我怎么能不满意呢?”于连苦涩地笑了笑,“他给了我一百法郎。”
德菜纳夫人望着他,心里没有底。
“把您的胳膊给我,”她终于说,那种勇敢劲儿于连从未见过。
她竟敢一直走进维里埃的书店,毫不在乎书店老板有自由主义思想的可怕名声。她为儿子选购了十路易的书。不过她知道那都是于连想读的。她要求孩子们就在书店里把各自的名字写在分给他们的书上。德莱纳夫人大胆地采用这种方式向于连道歉,她为此感到幸福,而于连却因为在书店里看见那么多书而感到惊讶。他从未敢进入一个如此世俗的地方,他的心砰砰直跳。他想不到去猜测德莱纳夫人心里想些什么,只一心一意地捉摸,像他这样的学神学的年轻人有什么办法能得到其中的几本。最后他有了一个主意,有可能巧妙地让德莱纳先生相信,应该把出生在本省的著名贵族的历史拿来给他的儿子们作法文译拉丁文的练习材料。经过一个月的精心策划,他看到这个主意成功了,甚至不久之后,他在和德莱纳先生谈话的时候,居然敢提到一个对高贵的市长来说困难得多的行动,即在书店里订阅书籍,虽说这等于帮助一个自由党人发财。德莱纳先生也认为,他大儿子将来进军校会听到有人提及某些著作,让他对这些著作觉得“亲眼目睹”过,是明智的,然而于连也看到市长先生死活不肯再进一步。他猜想其中必有不可言明的原因,但是猜不出来。
“我一向认为,先生,”有—天,于连对他说,“一位可敬的贵族,例如莱纳家的人,其名字出现在书商的肮脏的登记簿上,是很不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