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大着胆子抓住德莱纳夫人的手,拉到唇边。她对这举动吃了一惊,想了想,又觉得受到了冒犯。天气很热,她的胳膊光光的,只盖着披肩,于连把她的手拉到唇边的动作使她的胳膊完全暴露出来,过了一会儿,她责备起自己来了,她觉得她的气愤来得不够快。
德莱纳先生听见有人说话,就从工作间里出来,用他在市政厅主持婚礼时的那种既庄严又慈祥的语气对于连说:“我必须在孩子们见到您之前跟您谈一谈。”
他让于连进入一个房间,他的妻子想让他们单独谈话,但被他留住了。德莱纳先生把门关上,坐下,态度很严肃。
“本堂神甫先生对我说您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这里的人都会尊敬您的,如果我感到满意,我会帮助您谋个小小的前程。我要求您不再和亲戚以及朋友见面,他们的举止谈吐对我的孩子是不适宜的。这是第一个月的三十六法郎,但您要向我保证不给您父亲一个子儿。”
德莱纳先生对那老头儿很恼火,因为在这笔交易中,那老头儿比他更精明。
“现在,先生,根据我的命令,这里的人都要称您先生,您将感到进入一个体面人家的好处。现在,先生,您还穿着短上衣,这让孩子们看见是很不成体统的。仆人们看见他了吗?”德莱纳先生问妻子。
“还没有,我的朋友,”她答道,还沉浸在冥想中。
“太好了。穿上这件吧,”他对感到惊讶的年轻人说,把自己的一件礼服递给他。“我们现在到呢绒商杜朗先生那儿去吧。”
一小时以后,德莱纳先生带着一身黑的新家庭教师回来了,他看见妻子还坐在老地方。有于连在,德莱纳夫人感到心里平静了,她端详着他,忘记了害怕。于连可压根儿没想到她,尽管他对命运和人都不信任,此刻他的心情究竟还只是一个孩子的心情,他觉得打从他在教堂里发抖那一刻起,三个钟头以来,他已经生活了好几年了。他注意到德莱纳夫人的冰冷的神情,知道她还在为他竟敢吻她的手而生气。然而,穿上一套与从前如此不同的衣服所产生的自豪感使他忘乎所以,他真想掩饰自己的快乐,却一举一动都露出生硬和狂乱。德莱纳夫人望着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庄重点,先生,”德莱纳先生说,“假使您想获得我的孩子和我的下人的尊敬。”
“先生,”于连答道,“我穿着这身新衣服感到很不自在;我是个穷乡下人,我从来只穿短上衣;如果您允许,我去自己的房间了。”
“你觉得这个新收获怎么样?”德莱纳先生问他的妻子。
德莱纳夫人心中一动,几乎出于一种她自已肯定不曾意识到的本能,向她的丈夫隐瞒了真情。
“对这个小乡下人,我可不像您那么高兴,您的殷勤将使他变成一个傲慢无礼的人,不出一个月您就得打发他走。”
“好吧,那我们就打发他走,这不过破费我百把法郎,可维里埃城将习惯于看见德莱纳先生的孩子有一位家庭教师。如果我让于连仍旧一身工人打扮,这个目的就根本达不到。打发他走的时候,我当然要留下我刚刚在呢绒商那儿做的这套黑衣服。他只能拿走我刚刚在裁缝那儿买的成衣,就是我让他穿的那一套。”
德莱纳夫人觉得于连在房间里只待了一小会儿。孩子们听说家庭教师来了,围着她问个不停。终于,于连出来了。简直是换了一个人。说他庄重还不对,他真真是庄重的化身。他被介绍给孩子们,他跟他们说话的态度连德莱纳先生都感到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