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9年12月6日(《浮士德》下卷第二幕第一景)
今天饭后,歌德向我朗诵了《浮士德》〔下卷〕第二幕第一景,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在我的内心里产生了高度的幸福感。我们又回到浮士德的书斋,靡非斯托夫发现室中一切陈设还和从前他离开这里时一样。①他从挂钩上取下浮士德的旧工作服,成千的蛾子
① 《浮士德》上卷一七七三年开始写作,一八○八年出版;下卷一直在歌德思想中酝酿,到他死前几年才继续写作,写到一八三二年临死前完成,死后才出版。上卷写浮士德贪图世间快乐,出卖灵魂给恶魔,借恶魔之助诱奸了一位乡间少女,又遗弃了她,她愤而自杀,浮士德也变得悲观失望。下卷写数十年之后浮士德又落到那个恶魔的掌握中,后来他和古希腊美人和虫子飞出来,按照靡非斯托夫指定的地方藏了起来,于是这间房子看来就很明亮了。他穿上那件工作服,想趁浮士德瘫痪在帘幕后面时再扮演一次书斋主人的角色。他拉了一下门铃,铃子在这座凄凉的古寺
海伦后结婚,据说是象征浪漫艺术与古典艺术的统一,生下一个儿子,据说是象征英国诗人拜伦。浮士德和海伦后的关系也终于破裂,于是他到海边去把海滩开垦成为良田。他做了这件好事,感到宽慰。地狱试图劫夺他的灵魂,但天使们拯救了他,护卫他上了天。《浮士德》是歌德的最大一部作品,虽是根据基督教的犯罪和赎罪的观念,却也表达了一个深刻的意义:书生困守在书斋幻想,贪图满足肉欲,灵魂就遭到毁灭;一旦跳出书斋转到实践行动,开拓新天地,为人类造福,灵魂就获得挽救。
院里发出可怕的声响,门开了,墙壁也震荡起来。仆人跑进来,看见靡非斯托夫坐在浮士德的座位上,他不认得靡非斯托夫,却对他表示尊敬。在答问中,他报告了瓦格纳(瓦格纳原是浮士德的助手,典型的学究。)的消息,说瓦格纳现在成了名人,正在盼望着老师回来,据说瓦格纳此刻正在实验室忙着制造一个人造人。仆人退出,学士(指瓦格纳。)就进来了。他还是多年前我们见过的。被穿着浮士德工作服的靡非斯托夫开玩笑的那位羞怯的青年学生。这些年来他已长成壮年人,很自负不凡,连靡非斯托夫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把座位逐渐往前移,转向乐队池。
歌德把这一景朗诵到末尾,我看到其中还显出青年人的创造力,通体融贯紧凑,不胜欣羡。歌德说,"这里的构思很早,五十年来我一直在心里想着这部作品。材料积累得很多,现在的困难工作在于剪裁。这第二卷的意匠经营已很久了,象我已经说过的。我把它留到现在,对世间事物认识得比过去清楚,才提笔把它写下来,结果也许会好些。我在这一点上就象一个人在年轻时积蓄了许多银币和铜币,年岁愈大,这些钱币的价值也愈提高,到最后,他青年时代的财产在他面前块块都变成纯金了。"
我们谈到瓦格纳学士的性格,我问,"他是不是代表讲理念的那一派的某个哲学家呢?"歌德说,"不是,他所体现的是某些青年人所特有的那种高傲自大,在我们德国解放战争后头几年里就有些突出的例子。实际上每个人在青年时代都认为自从有了他,世界才开始,一切都是专为他而存在的。在东方确实有过这样一个人,他每天早晨都把他的手下人召集到自己身旁,在他吩咐太阳出来以前,不许他们去工作。不过他还是够机警的,不到太阳快要自动地升起那一刻,他决不下叫太阳出来的命令。"
关于《浮士德》及其写作和有关问题,我们还谈了很多。歌德歇了一会儿,沉浸在默默回忆中,然后接着说,"人到老年,对世间事物的想法就和青年时代不同。我不禁想起,有些精灵(参看第六一二至六一八页。)在戏弄人类,间或把几个特殊人物摆在人间,他们有足够的引诱力使每个人都想追攀他们,却又太高大,没有人能追攀得上。例如摆出一个拉斐尔,无论在构思方面还是在实践方面,他都是十全十美的画家,他的个别的杰出追随者虽然离他很近,却始终没有人能达到他那个水平。再如莫扎特在音乐方面是个高不可攀的人物,莎士比亚在诗方面也是如此。我知道你对这番话会提反对的意见,不过我所指的只是自然本性,只是伟大的自然资禀。再如拿破仑也是个高不可攀的人物。俄国人懂得自制,没有去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堡即今伊斯坦布尔,过去长期是土耳其国都,为控制黑海和地中海交通的战略要地。俄国从彼得大帝以后,历代沙皇一直想侵占它,曾酿成俄土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俄国与英。法签订密约,让君士坦丁堡一带割归俄国。十月革命后列宁才宣布废除该密约。),因此也很伟大;拿破仑可以媲美,他也克制了自己,没有去罗马。"
这个大题目可以引起很多联想。我心里想到精灵们摆出歌德来,也有类似的意图,因为他也是能引诱每个人都想去追攀而又太高大。没有人能追攀得上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