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9年2月4日(常识比哲学可靠;奥斯塔特的画;阅读的剧本与上演的剧本)
歌德说,"我在继续谈许巴特(许巴特(K。E。Schubarth,1796—1861),发表过评论歌德以及有关文学和艺术的著作。这里提到的是他的《泛论哲学,并特论黑格尔的哲学科学全书》(一八二九年,柏林)。),他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如果把他的话翻译成我们一般人的语言,他有很多话是顶好的。他这部书的要义是:在哲学之外还有一种健康人的常识观点,科学和艺术如果完全离开哲学,单靠自由运用人的自然力量,就会作出更好的成绩。这些话对我们都是有益的。我自己对哲学一向敬而远之,健康人的常识观点就是我的观点,所以许巴特肯定了我毕生所说的和所行的。
"他有一点却是我不能完全赞同的,那就是他在某些问题上所知道的比所说出来的更好,这样他就不是抱着老实态度进行工作。象黑格尔一样,他硬要把基督教扯进哲学里,实际上这二者却互不相干。基督教本身有一种独立的威力,堕落的受苦受难的人们往往借此来提高精神。我们既然承认基督教能起这种作用,它就已提高到哲学之上,就不能从哲学得到什么支持。另一方面,哲学也不必乞灵于基督教,以便证明某些学说,例如永生不朽说(即灵魂不朽说。)。人应当相信灵魂不朽,他有相信这一点的权利,这是符合他的本性的,他可以信任宗教的许诺。但是哲学家如果想根据一种传说来证明灵魂不朽,这种证明就很软弱,没有多大价值。对于我来说,灵魂不朽的信念是由行动这个概念中生出来的。因为我如果孜孜不倦地工作直到老死,在今生这种存在不再能支持我的精神时,大自然就有义务给我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
歌德叫人取来一部装满素描和版画的画册。他默默地看了几幅之后,就让我看根据奥斯塔特(奥斯塔特(Ostade,1610—1685),荷兰名画家。)原画刻制的一幅很美的版画。他说,"这里你可以看到一个贤夫贤妻的场面。"我看到这幅版画很欢喜。画的是一间农民住房的内部,厨房。客厅和卧房都是这一间。夫妻面对面坐着,妻在纺纱,夫在络纱,两人脚边躺着一个婴儿。房里面摆着一张床,地上到处摆着一些最粗陋。最必需的日用家具,门直通露天空地。这幅画充分表现出局促情况下的婚姻生活的幸福。从这对夫妻对面相觑的面容上,可以看出心满意足。安适和恩爱的意味。
我说,"这幅画愈看愈使人欢喜,它有一种独特的魔力。"
歌德说,"那是一种感性魔力,是任何艺术所不可缺少的,而在这类题材中则全靠它才引人入胜。另一方面,在表现较高的意趣时,艺术家走到理想方面,就很难同时显出应有的感性魔力,因而不免枯燥乏味。在这方面,青年人和老年人就有宜与不宜之分,因此艺术家选择题材时应省度自己的年纪。我写《伊菲姬尼亚》和《塔索》那两部剧本获得了成功,就因为当时我还够年轻,还可以把我的感性气质渗透到理想性的题材里去,使它有生气。现在我年老了,理想性题材对我已不合适,我宁愿选择本身已具有感性因素的题材。。。。。。。"
。。。。。。。。。。。。
歌德接着说,"。。。。。。一部写在纸上的剧本算不得什么回事。诗人必须了解他用来进行工作的手段,必须把剧中人物写得完全适应要扮演他们的演员。。。。。。。为舞台上演而写作是一种特殊的工作,如果对舞台没有彻底了解,最好还是不写。每个人都认为一种有趣的情节搬上舞台后也还一样有趣,可是没有这么回事!读起来很好乃至思考起来也很好的东西,一旦搬上舞台,效果就很不一样,写在书上使我们着迷的东西,搬上舞台可能就枯燥无味。读过我的《赫尔曼与窦绿台》的人认为它可以上演。托普法(托普法(Karl Tpfer,1792—1871),德国剧作家,曾把歌德这部牧歌体诗改写成剧本,上演过多次。)就尝试过,但是效果如何呢?特别是演得不太高明时,谁能说它在各方面都是一部好剧本呢?一个人为舞台上演写剧本,既要懂行,又要有才能。这两点都是难能罕见的,如果不结合在一起,就很难收到好效果。(在这篇谈话里,歌德从常识观点出发,驳斥当时流行的抽象哲学,反对把基督教扯到哲学里。但他并不彻底,还舍不得抛弃灵魂不朽说,尽管他对灵魂不朽作了一种新的解释。接着他较着重地讨论了艺术中理性因素与感性因素的关系和适当配合,以及供阅读的剧本与上演的剧本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