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说,"我并不反对戏剧体诗人着眼于道德效果,不过如果关键在于把题材清楚而有力地展现在观众眼前,在这方面他的道德目的就不大有帮助;他就更多地需要描绘的大本领以及关于舞台的知识,这样才会懂得应该取什么和舍什么。如果题材中本来寓有一种道德作用,它自然会呈现出来,诗人所应考虑的只是对他的题材作有力的艺术处理。诗人如果具有象索福克勒斯那样高度的精神意蕴,不管他怎样做,他的道德作用会永远是好的。此外,他了解舞台情况,懂得他的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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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德接着说,"就我们近代的戏剧旨趣来说,我们如果想学习如何适应舞台,就应向莫里哀请教。你熟悉他的《幻想病》吧?其中有一景,我每次读这部喜剧时都觉得它象征着对舞台的透彻了解。我所指的就是幻想病患者探问他的小女儿是否有一个年轻人到过她姐姐房子里那一景。另一个作家如果对他的行业懂得不如莫里哀那样透彻,他就会让小路易莎马上干干脆脆把事实真相说出来,那么,一切就完事大吉了。可是莫里哀为着要产生生动的戏剧效果,在这场审问中用了各种各样的延宕花招。他首先让小路易莎听不懂她父亲的话,接着让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父亲要拿棍子打她,她就倒下装死;她父亲气得发昏,神魂错乱,她却从装死中狡猾地嬉皮笑脸地跳起来,最后才逐渐把真相吐露出来。
"我这番解释只能使你对原剧的生动活泼有个粗浅的印象。你最好亲自去细读这一景,去深刻体会它的戏剧价值。你会承认,从这一景里所获得的实际教益比一切理论所能给你的都要多。"
歌德接着说,"我自幼就熟悉莫里哀,热爱他,并且毕生都在向他学习。我从来不放松,每年必读几部他的剧本,以便经常和优秀作品打交道。这不仅因为我喜爱他的完美的艺术处理,特别是因为这位诗人的可爱的性格和有高度修养的精神生活。他有一种优美的特质。一种妥帖得体的机智和一种适应当时社会环境的情调,这只有象他那样生性优美的人每天都能和当代最卓越的人物打交道,才能形成的。对于麦南德(麦南德(Menander,公元前342-291),希腊新喜剧的始祖,其剧本留存下来的很少,直到一九○五年法国学者勒弗夫勒(Lefebvre)才在埃及发现他的四部喜剧的残卷。),我只读过他一些残篇断简,但对他怀有高度崇敬,我认为他是唯一可和莫里哀媲美的伟大希腊诗人。"
我回答说,"我很幸运,听到您对莫里哀的好评。你的好评和史雷格尔先生的话当然不同调啊!就在今天,我把史雷格尔在戏剧体诗讲义(指浪漫派理论家奥。威。史雷格尔(1767-1845)的《戏剧艺术和文学讲义》(一八○八年)。这部书在十九世纪影响很大,但是歌德很瞧不起它。)里关于莫里哀的一番话勉强吞了下去,很有反感。史雷格尔高高在上地俯视莫里哀,依他的看法,莫里哀是一个普通的小丑,只是从远处看到上等社会,他的职业就是开各种各样的玩笑,让他的主子开心。对于这种低级趣味的玩笑,他倒是顶伶巧的,不过大部分还是剽窃来的。他想勉强挤进高级喜剧领域,但是没有成功过。"
歌德回答说,"对于史雷格尔之流,象莫里哀那样有才能的人当然是一个眼中钉。他感到莫里哀不合自己的胃口,所以不能忍受他。莫里哀的《厌世者》令我百读不厌,我把它看作我最喜爱的一种剧本,可是史雷格尔却讨厌它。他勉强对《伪君子》说了一点赞扬话,可还是在尽量贬低它。他不肯宽恕莫里哀嘲笑有些学问的妇女们装腔作态。象我的一位朋友所说的,史雷格尔也许感觉到自己如果和莫里哀生活在一起,就会成为他嘲笑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