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到本月十一就要有七个月了。”
“快到八个月了吧,费多西娅尼古拉耶芙娜?”杜尼亚莎嗫嚅地插嘴。
“不,七个月,哪会是八个月呢?”这时婴孩又笑了,他眼睛瞧着柜子,蓦地用他五个小指抓他母亲的鼻子和嘴。“淘气鬼,”费多西娅说,但脸并未躲开他的手。
“他像我弟弟,”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说道。
“他还能像谁?”费多西娅听了暗暗想。
“是的,”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简直一个模样儿。”
他仔细地、几乎是忧伤地瞅了费多西娅一眼。
“这是大伯,”她又一次向孩子提示,不过声音轻得像是低语。
“啊,帕维尔,原来你在这儿!”突然响起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的声音。
帕维尔连忙掉过头,并且皱起他的眉尖,但看到他弟弟又高兴又感激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
“你的孩子长得很俊,”他说着看了看表。“我是为买茶叶的事拐进来的。”
他说完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儿,眨眼工夫出了房门。
“他自己进来的吗?”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问费多西娅。
“他自己,老爷,敲了敲门就进来了。”
“阿尔卡季后来再没来过?”
“没有。我是否还是回厢房住的好,尼古拉彼得罗维奇?”
“何必呢?”
“我想,最初一段时间最好回避着点儿。”
“没……必要,”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话带顿儿,同时用手抚摩他的前额。“要是预先……你好哇,小胖子,”他话说到半句,突然兴奋起来,走近婴儿,吻了他的小脸,然后又稍稍弯下腰去,吻了费多西娅的手,那只由米佳的红短衫映衬着的、羊脂白玉般的手。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您这是怎么啦?”她嗫嚅说着垂下了眼,后又微微抬起……在她亲切而又带着几分茫然睇他时,那眼睛有说不出的美!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得以认识费多西娅有过一段有趣的故事。三年前,有一次因事他不得不在一个离此颇远的县城投宿。客店里干干净净的被褥,不沾一尘的房间使他感到既愉快又惊奇,他不由想:莫非女掌柜是德国人?他旋而了解到女掌柜是五十来岁的一个俄罗斯妇女。这人干净利落,脸相聪慧,说话有条有理。跟她喝茶一聊天,就喜欢上她了。其时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刚迁新居,不想把农奴留在宅里使唤而想另找雇工,女掌柜则抱怨过往人稀,度日艰难,于是,当即建议她当新居的女管家,她应下了。她早年丧夫,膝下一女,名叫费多西娅,母女相依为命。两周后阿琳娜萨维什娜(人们便这样来称呼新管家的)携费多西娅来到玛丽伊诺,住进了厢房。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没有看错人,阿琳娜把家管得井井有条。至于费多西娅,当时年方十七,文静娴雅,但谁也不注意她,她很少在人前露脸,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只在本区教堂作礼拜时,偶或见到费多西娅白净脸庞的美丽侧影。
过了一年多,有一天上午阿琳娜来到他书房,如平素那样深深一躬,问能否帮她女儿个忙:炉膛里的火星溅进她眼里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深居简出,有病在家治疗,甚至还买有存放小量药物的药箱,所以立时命阿琳娜把患者带来。费多西娅听说老爷叫她,心里直害怕,但还是随母亲去了书房。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领她到窗前亮处,双手托起她头,察看红肿的眼,开了一剂洗眼药水并当场调配好,还从手帕上撕下根布条,教她如何蘸着药水洗眼。费多西娅听罢,正想离开,不料阿琳娜从一旁说道:“你还没吻老爷的手致谢呢,笨丫头。”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觉得怪难为情的,没伸手给她,反在她仰起脸来的时候在她额上的发缝处亲了一下。没隔多久,费多西娅的眼便已痊愈,但她留给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的印象久久未散,那张仰起的、白净可爱的、带几分害怕的秀脸似乎在他面前频频闪现,还有那经他手触及过的柔软的头发,天真无邪的嘴唇,在阳光下闪亮着的、珍珠串儿似的湿润皓齿。所以,他后来在教堂里分外注意她,找机会和她说话。可她常常躲他,有一回,临近黄昏的时候和他在一条黑麦田田径上不期相遇了,立刻折进茂盛的、杂有蒿草和矢车菊的麦地里藏了起来。但他还是看见了金黄色麦穗中的脸,像小兽般窥探着的眼睛。他亲切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