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篇铭文以及莱维的注释却是福尔摩斯掌握到的惟一的线索。他把写有注释的那张纸从桌子上拿起来,折好,放进口袋里,准备做进一步的研究。
“我想说的是,华生,我要找到莱维,那张纸里有全部的答案,但是我还没有识破机关。我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但是我决定去江谷,效仿莱维。安慰了惶恐不安的莱维夫人后,我离开了宾馆,径直向北,走上一条小路,穿过两个古老的社区:哈帝刚和维学纳加。”
这时,雨已经小了,天开始放晴。福尔摩斯一边走,一边细细回忆着莱维和他的谈话,特别是莱维谈到那位古代尼泊尔国王的珍宝时所说的话。也许是贪欲,再加上他对寺庙僧侣的毫不掩饰的轻视,让他处境尴尬,甚至十分危险。莱维已经找到了他说的那个宝库了吗?他已经进去了吗?
跨过几条溪流,福尔摩斯到了博德南斯的佛教地区,他想先到这儿来打听打听情况。他问几个乞丐是否看到过一个外国人。乞丐们说他们确实见过,那人穿着尼泊尔衣服,沿着大路朝东走了,以后就没再见过了。这证实了王公的消息,而且还更进了一步。福尔摩斯非常高兴,因为这说明他继续走到江谷寺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时,太阳快要落山了,福尔摩斯加快了脚步。他走进了戈卡纳森林,很奇怪,路上空无一人,除了猴子和鸟叫声,出奇地安静。只有一间小屋子里闪出微弱的灯光,福尔摩斯知道,在他到达目的地以前,就会黑得看不清路了。但他继续向前走,现在他更加肯定他一定能在江谷寺找到莱维,可能死了,也可能还活着。
经过一个急转弯,继续向北到了一个叫桑库的小镇,福尔摩斯从大路转到右边的一条岔路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条小路一直通往玛怒哈拉河,最后到达江谷寺。他爬上一座安静的小山,下山途中经过了一个小村庄,一片漆黑,好像一下子人烟全无了一样。
福尔摩斯走到玛怒哈拉河边,他看见过河后爬到一座小山顶上就到江谷寺了。因为刚下过大雨,河水湍急,福尔摩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过了河。河水并不凉,但趟着却很不舒服,因为里面全是被雨水从山上冲下来的残渣碎片,大小、形状各异,硬度不一,一齐冲到他身上。福尔摩斯踉踉跄跄地过了河,下身的衣服全湿了,但他没停下来歇口气,就开始爬那座陡峭的小山了。
天几乎全黑了,但福尔摩斯很快看到一丝微光,他发现前面走着一大群人,是一支朝圣的队伍,他们都是去那座寺庙的。刚才福尔摩斯经过的那个小村庄一片漆黑、空无一人,是因为村民以及住在附近的人都去了江谷。看来,有大事要发生。
福尔摩斯经过时很幸运,黑暗中没人注意到他。爬到山顶,人群紧紧围坐在寺庙周围,福尔摩斯也悄悄混迹其中。僧侣们都新剃了头,穿着白色长袍,正领着大家诵经,福尔摩斯马上听出这是一种古老的葬礼赞美诗。事实上,寺庙前已经准备好了一处火葬柴堆。有三个僧人已经把寺庙里的一间内室打开了,可以看见里面有一尊江谷纳拉延神的金像。大家诵着经,有几个人抬过来一个人像,穿着尼泊尔服饰,乍看之下,跟真人像极了,但那只是一个稻草做的人体模型。他们把稻草人抬到僧侣们面前,僧侣们口中用梵语念念有词。然后,稻草人被面朝上地放到柴堆上,双手合十,好像在祈祷。当那些人把稻草人平放下来以后,福尔摩斯才看见它脸上还戴着欧洲的眼镜,跟法国学者莱维来见他时戴的那副非常相像。这算是福尔摩斯到达后取得的第一条线索,他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来得太晚了。
这时,人群安静下来,人们向前靠拢,接下来的事,大家都想看个一清二楚。几面大鼓敲了起来,发出低缓、平稳的节奏,僧侣们继续诵经。然后,一个刚才抬稻草人的家伙向前几步,走到柴堆旁,手拿一块石头,把那人的脸还有那副眼镜砸得稀烂。接着,他从人群中接过一个火把,点燃了柴堆。那个稻草人霎时燃烧起来,瞬间化为灰烬。
大火一把烧了稻草人,人群便在黑夜中静静地散去。福尔摩斯没走,他蹲在一扇木门后面,从那儿可以看到那些僧侣。他们三个人,把江谷神像搬回原处,关上内室的门,然后又给刚才抬稻草人的那几个人一些卢比,那些人便也离去了,但各走不同的门。他们数着自己的酬劳,也很快散去了。空旷的场地上只剩下福尔摩斯一人。
福尔摩斯担心自己可能失去了莱维的踪迹。刚才看到的那场仪式令他胆战心惊,因为那并非普通的一种,而是明显表示着死亡,如果他的怀疑没错的话,那正表示西尔文莱维之死。
皓月当空,周围的景物清晰可见。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到处乱飞的蝙蝠不断在头顶盘旋。
正当福尔摩斯盘算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听见从寺院后面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借着黑暗的掩护,福尔摩斯小心翼翼地挪到可看见另一边的地方。黑暗中,他辨认出有两个上了年纪的男女朝柴堆走来,他们都穿着尼泊尔式的衣服。那女人怀里还抱着什么,可能是个婴儿。那男人右腿瘸了,走路不稳,身旁有个衣不蔽体的男孩儿扶着他,那个男孩儿就是福尔摩斯以前见过的爬柱子的那个。远远地,福尔摩斯看见那男人的左臂也不太对劲儿,松松垮垮地垂着。走到寺庙前,男人坐到一级台阶上。现在,福尔摩斯看清楚了,那女人抱着的的确是个孩子。她把孩子交给那男人,拨开仍冒着火星的灰烬,开始仔细地寻找着什么。他们两个说了几句话,偶尔还传来婴儿轻微的啼哭声。
“现在,我知道他们是谁了。”福尔摩斯说,“我以前见过这样的人,他们处于社会最底层,我们不能与之接触,人们叫他们堪穆,这种人只能靠捡垃圾为生。他们被迫生活在印度文明的边缘地带,梵语中称他们sandhyaloka,意思是‘黎明黄昏之人’,他们晚上出来活动,黎明时就不见了,干一些他们被指派的活儿,但是在早晨和夜晚的暗光中,谁都看不见他们,也注意不到他们。”
运气不坏,福尔摩斯想道,因为这些人可能是他找到莱维的最后希望了。如果他计算正确的话,莱维就是在前一天太阳落山时到达寺庙一带的。幸运的话,他们可能看见过莱维。
那女人把灰烬翻刨了一遍,找到几枚硬币,交给那男人,又从男人手中接过孩子。于是,这对老夫妻开始按原路返回,从寺院的东门走了。
“我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他们顺着斜坡大约走出了五十码时,我赶上他们,并从后面把他们紧紧抓住,但还不至于弄伤他们和他们的孩子,我让他们蹲在地上。他们被吓得叫出了声,我向他们保证不会伤害他们,他们才住了口。那个男孩儿想跑掉,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他挣脱不了。”
他们话语中的用词在尼泊尔已经过时了,福尔摩斯说,里面充满了令人怜悯的敬语,看得出来,这些没文化的贱民在面对有文化的贵人时是多么地害怕。不过,福尔摩斯一再解释说自己不会伤害他们,没用多久,他们就放下心来,听着福尔摩斯的询问。福尔摩斯还把几枚银币塞到他们手上,这比他们一辈子捡垃圾捡到的还多,这也让他们平静下来。
“我跟他们说我在找一个人,但一开始他们并不合作,说一个人也没见过。但是,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对我说,孩子饿了,还生着病,那是他们的孙子,孩子的母亲前一天刚死,而孩子才只有一个月大。我告诉他们,我完全可以救这个孩子,但他们必须尽快地帮我的忙。我又给了他们几枚银币,那个老年男子站起身来,叫他女人呆在原地别动,并示意我跟他走。”
尽管那人一把年纪,身体还有残疾,但是他却走得飞快。下山的路上,他话音极低。那男孩儿紧随其后。没走多久,他们就来到一片空旷地带,遍地开满了野花,月光下,闪亮闪亮的。花丛中央有一棵古老的菩提树。树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祭品,有雕像、图片,还有普通的壶和锅,这都用来纪念死人的。突然,那男孩儿从老人身边跑开,爬上那棵大树。他顺着树干爬了一半,那挂着一个银盘。男孩儿转了一下银盘,然后跳下树,回到老人身边。
“您的朋友就在不远处,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这就是乌帝亚那,我们古代国王的快乐花园。您的朋友去了翠迪万,死人的财宝库,他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了。他现在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