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汤姆有点儿羞惭地跨进了门槛。
妈抬起眼一看,手慢慢落下来,手里的锅铲啪哒一声掉了。她闭上眼,张开嘴猛烈地呼吸。“感谢上帝,啊,感谢上帝!”忽然,她脸上露出愁容。
“汤姆,你该不是逃出来的吧?”
“不,妈,是具结释放的。我带着公文呢。”汤姆伸手在胸前摸了一下。
妈光着两只脚,轻快地走到汤姆身边,用手摸摸他的肩膀,摸摸他结实的肌肉,象瞎子那样,又摸到他的下巴上。她高兴得有点儿近乎伤心了。汤姆用牙齿紧咬住下嘴唇,妈模糊的眼光移到汤姆的嘴唇上,看见一丝血顺着嘴唇往下流。于是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放开手,爆炸似的吐了口气。“我们差点不等你回来就走了!我们直担心你从此找不到我们了。”她拾起锅铲,忙着弄吃的。
老汤姆吃吃笑着,说:“捉弄你了吧,妈,刚才你简直象只吓坏了的羊。
就象有人使铁锤在你鼻梁上打了一下似的。要是爷爷在这儿才好呢,他看见了准会笑得弯下腰来。”
汤姆问爷爷在哪儿。妈说:“他和奶奶睡在仓棚里。他们夜里要起来好多次,容易踩着孩子们。爸,快去对他们说,汤姆回来了。”
爸出去了,汤姆听见妈迟疑地、怯生生地喊了他一声,接着问:“你没气得发疯吧?他们在牢里没给你吃苦头,逼得你发疯吗?”
“没有。起初我也有点受不了,不过我不象有些人那样发脾气。事事忍受着。怎么啦,妈?”
“我认识个孩子,性子挺刚强,好孩子该这样的。他闯了点小祸,他们把他抓去,给他吃苦头,他气坏了,第二次又闯了祸,他们又给他吃苦头。这一来他真气疯了。他们开枪打他,他也回枪打人。他们象对付野狗一样四处抓他,气得他象条狼那么凶。可是知道他的人都不肯伤害他,他对大家也很好。最后他们找到了他,肥他打死了。不营报纸上把他说得多么坏,事实毕竟是这样。”她舔舔干燥的嘴唇,痛苦地问:“我要知道,他们是不是待你很凶?有没有逼得你发疯?”
汤姆埋头看看自己那双祖大的手,说:“不,出事以后,我一直避免惹祸,我没有气得发疯。”
妈叹了口气,轻轻他说:“感谢上帝!”
汤姆飞快地抬起头来。“妈,我看到他们把咱们的家弄成了那个样子——”
妈深情他说:“汤美,你可别一个人去跟他们斗。他们会来抓你,象野狗那样把你干掉。汤美,我老琢磨着。听说咱们这些给赶走的人有上十万。要是都跟他们作对,那么他们就不能抓到什么人了——”
汤姆望着她,问:“有许多人都这么想吗?”
“不知道。大家都吓坏了。他们象梦游似的到处漂泊。”
“妈,你可从来不象现在这样。”
她严肃起来,眼色冷冷的。“我从没让人家撞倒过我的房子,从没一家子流落在路上,从没落到把东西全变卖了这个地步——啊,他们来了。”
四个人穿过院子走来。爷爷打头,他是个衣衫不整的小老头,瘦瘦的脸上生一对亮晶晶的小眼睛。他爱吵架爱争论爱发牢骚,脾气又邪又狠又急,象个好使住子的孩子似的,还有股自得其乐的劲头。奶奶跟在后面,她跟她丈夫一样懂得快活,这才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说到泼辣撒野,她决不比爷爷差。爸和诺亚紧跟在老俩口背后。诺亚这个头生子有点儿残疾,只有爸知道来由。原来诺亚出世的时候,爸用祖硬的手指代替收生箝把他拉了出来。等收生姿赶到,婴儿的脑袋已经拉长了,身子也扭歪了。收生婆用手把脑袋往下按了按,身子捏端正一点,从此诺亚落下了残疾。为了这件事爸总是暗自惭愧,因而对诺亚比对别的孩子和气。诺亚能读能写,能干活也能动脑筋,好象对什么都不在乎。他仿佛耽在一所寂静的屋子里,用安闲的眼光望着外边。整个世界对他都是陌生的,可是他并不孤独。
走进院子,爷爷就嚷:“他在哪儿?他到底在哪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汤姆,他停下来,叫别人也停下来,那双小眼睛发出光亮,激动他说:“看看这坐年的犯人。咱们约德家好久没有人坐牢了。他们没有权利抓他去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