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男孩进来,说楼下有人要见米考伯先生。
“我有种预感,”米考伯太太放下她的钖罐说道,“这是我娘家的人!”
“如果是的话,我亲爱的,”米考伯先生怀着对这问题一向执有的愤慨说道,“由于你娘家的人——且不论是他,还是她,或是它,如果可能的话——已经让我们空等了很久了,那么这一位也可以等到我空下来吧。”
“米考伯,”他的太太低声说道,“在这样一种时候——”
“这不是以牙还牙的时候,”米考伯先生站起来说道,“爱玛,我接受指责。”
“那损失,米考伯,”他太太说道,“是我娘家的,不是你的。如果我的娘家人终于醒悟到他们昔日作为使他们蒙受了损失,而现在愿意伸出友好之手,不要将其拒绝吧?”
“我亲爱的,”他回答道,“就这样吧。”
“就算不是看在他们份上;米考伯,也看在我的份上吧,”
他太太说道。
“爱玛,”他马上答道,“这样一种观点在这样一个时刻是无法抗拒的。直到现在,我还无法完全保证自己能和你娘家人讲和,可是,你的娘家人上这儿来也决不会受到冷漠。”
米考伯先生就出去了,在外面待了相当一些时间。这期间,米考伯太太很不放心,生怕他会和她的那个娘家人争执。终于,那个男孩又进来了,给我一张铅笔写的纸条。这纸条以法律文件格式开头:“希普指控米考伯一案。”我从这种纸条获悉:米考伯先生又被捕了,并因此又陷入极度悲观绝望中了。他请求我把他的刀和钖罐交送信人带去,因为在他那短短的狱中生活中,这两件东西可能是用得着的。他又请求我——作为最后一次友好的行动——把他家人送到教区贫民救济所,并忘掉曾有他这么个人生活过。
当然,看了这纸条后,我就和这孩子一起下去还钱。在下面,我看到米考伯先生坐在一个角落里,满脸阴云地打量那个执行拘捕任务的法警。他获释时,热情洋溢迸发地拥抱我;然后又把这笔事务记到他的袖珍笔记本上——我记得,连我说的总数中漏掉的那半个便士他也没忘了记上。
这个重要的笔记本及时地提醒了他另一桩事务。我们回到楼上后,他声称他所以在下面留滞了很久是因为有些事是他不能控制的。然后,他从那笔记本中抽出一大张折成很小的纸出来,上面仔仔细细写满了成串的数字。我扫了一眼,我还从没在任何一本算术教科书上见过那么样的些数字。那些数字似乎是他就所谓“本金41镑10先令11个半便士”所做的各期复利的核算。经过对这些数字作了认真考虑,并对他自己的财源做了精密预测后,他决定从当天起,再过两年十五个月十四天,将本金和复利一起归还。他已把这一点一点整齐有序地写成一张期票,然后当场满怀感激地交给特拉德尔,就算完全了结了这笔债务(而且是像在男人和男人之间那样办的)。
“我仍然有种预感,”米考伯太太凄凉地摇摇头说道,“我们动身前,我娘家人会到船上送行。”
米考伯先生对此事显然也有他的预感,不过,他把这预感放进他的钖罐后吞进他肚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