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年轻时,”尤来亚说道,“我就知道谦卑的作用了,我也开始身体力行。我拼命忍受屈辱。在求学方面,我也停留在谦卑程度,我说‘别冒尖了!’你主动提出教我拉丁文时,其实我比你懂得还多。人们喜欢高于你,父亲说过,‘你就呆在下面吧。’至今,我很卑贱,科波菲尔少爷,不过我已经得到一点权力了!”
当我在月光下看他脸时,我明白他说这番话是要我知道:他决心用权力对他自己做补偿了。我从来没有对他的卑鄙、狡猾、阴毒有过半点怀疑,但我现在才完全领悟到,那种卑劣残忍的恨乃由早年长期的压抑中滋生。
他的自白总算有了令他满意的结果,他便收回了他的手而把它们放到下巴下去爱抚他自己。一旦脱离了他,我决定不再靠近他;于是我们一起走回去,一路却再不说什么。
使他兴高采烈的不知是我告诉他的那消息,还是他在回顾这一切时得到的满足感;不过他的情绪被某种力量振作了。吃饭时,他比平常说得多;他问他母亲——我们一回家,她就下了岗——他是否已到了结婚的年龄;他那么朝爱妮丝看、我恨不能舍弃一切去换得击倒他的许可。
晚饭后,只剩下我们三个男人时,他更大胆了。他酒喝得很少,几乎就没喝什么。我猜,他不过是因为得意而显得昏头昏脑、如痴如醉了;而我在场则或许更让他想摆显摆显了。
我在昨天就看出了,他尽量劝诱威克费尔德先生喝酒;我也领会了爱妮丝离开时向我使的眼神,因此我限定自己只能喝一杯,然后就建议我们去她那儿。本来我今天也是要那样做的;可是尤来亚抢在我前面了。
“我们现在的客人太稀罕了,先生,”他向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和他对比那么强烈的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我建议再用两杯酒向他表示欢迎,如果你没异议的话。科波菲尔先生,祝你健康和幸福!”
他向我伸过手,我对其不得不作提起的表示;我又怀着完全不同的感情、握住他的合伙人——那个忧郁的老人——的手。
“嘿,合伙人,”尤来亚说道,“如果我可以斗胆,那就请你领我们为科波菲尔的亲人们干上几杯吧!”
威克费尔德先生怎样一连两次举杯祝福我姨奶奶、狄克先生、博士院和尤来亚;他怎样感到自己的软弱以及想改正这点的徒劳;他怎样庄为尤来亚的行为羞耻却又不得不对其妥协的重重矛盾中挣扎,尤来亚怎样显然得意地扭来扭去,把他向我炫耀;这一切我都略去不谈。眼前这一切令我心烦,我的手也不愿再往下写了。
“嘿,合伙人!”尤来亚终于说道,“我要再为一个人干杯,我卑贱地请你斟满酒杯,因为我把她看作她那性别中最神圣的。”
她父亲拿着空杯。我看到他放下杯,看着和她那么酷肖的画像,把手放到前额上退回到他的扶手椅上坐下。
“我是个卑贱的人,没有资格祝她健康,”尤来亚继续说道,“不过我敬佩她——崇拜她。”
我觉得,她白发父亲身体上所感受的痛苦并不比我当时见到那从他握紧的手上表现出的精神痛苦更大。
“爱妮丝,”尤来亚不是不在乎威克费尔德先生,就是不知道他手的动作的意义,竟说道,“爱妮丝威克费尔德是她那性别中最神圣的,我可以放心地这么说。我可以当着朋友们这样大胆说吗?诚然,做她的父亲是令人骄傲的,可是做她的丈夫——”
她父亲叫了一声,从桌旁站了起来,我真希望不再会听到那样一种叫声了。
“怎么了?”尤来亚面色变成死灰色,他叫道,“我希望,威克费尔德先生,你没疯吧?如果我说,我有使你的爱妮丝变成我的爱妮丝的野心,那我也有和别人同样的权利呀。我有比别人更大的权利呀!”
我抱住威克费尔德,用我想得出的一切话,特别提醒他对爱妮丝的爱心,来乞求他冷静一点。当时他发了狂,撕抓头发,打脑袋,用力把我推开,用力挣扎,不作任何回答,不朝任何人看,也为了他都不知道的什么理由挣扎着。他睁大两只眼睛,脸都扭曲得变了形,看起来真可怕。
我激动万分,语无伦次地恳求他别这样疯狂了,求他听我说的话。我请求他想到爱妮丝,想到我和爱妮丝的关系,回想一下爱妮丝是怎样和我一起长大的,我如何尊敬她、爱慕她,她又怎样是他的骄傲和快乐。我努力把她的一切都描述给他听,我甚至责备他不够坚定而会让她知道这种情况。也许是我的话多少有点效、也许是他的狂热已渲泄尽,渐渐地,他终于安静下来了,也开始朝我看了——开始如看陌生人一样,继而眼光中流露出似曾相识的神色。终于,他说道:“我知道,特洛伍德!我亲爱的孩子和你——我知道!不过,看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