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大早在海滩上慢慢散步,出海的人见到他们忙避开。人们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无不同情地议论着。
在海滩上离海很近的地方,我看到了他们。天色大亮,他们仍像我离开他们时那样坐在那里,就是皮果提不告诉我,我也一下就看出他们通宵未睡。他们看上去很疲乏;一夜之间,我觉得皮果提先生的头,和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来相比,低得更下了。但是,他们都像大海那样深沉,坚定:那时,大海平静地躺在暗淡的天空下,无风无浪,但海面沉重地起伏着,好像它在休息时的呼吸,一道来自尚看不见的太阳的银光与海面在远处相接。
“我们已经,少爷,”我们三人默默走了一会后,皮果提先生对我说道,“把我们应做的和不应做的谈了很多。我们现在已看到我们应走的路了。”
我无意间对正在眺望远处日光下海面的汉姆看了一眼,一种恐惧的想法油然而生——决非因为他脸上有冲冲怒意,不,那一点也没有;我记得,那脸上只有一种决心已铁定的表情——一旦他看到了斯梯福兹,就会杀了他。
“我在这儿的责任,少爷,”皮果提先生说道,“已经尽了。我要去找我的——”他停了一下,又更坚定地说道:“我要去找她。那永远是我的责任。”
我问他去什么地方找她时,他摇摇头;他然后又问我是否第二天去伦敦。我告诉他,由于怕错过帮他点小忙的机会,我今天不打算去;如果他愿意去,我当然可以走。
“我要和你一起走,少爷,”他说道,“如果你觉得合适,那就明天吧。”
我们又默默走了一会。
“汉姆,”他又说道,“他要维持他目前的工作,和我妹妹一起生活下去。那边那条旧船——”
“你要抛弃那条旧船吗,皮果提先生?”我轻轻插言道。
“我的位置,卫少爷,”他答道,“不再在那里了;既然海面上有黑暗,如果有什么船沉下水,就是那条船了,不过,不是的,少爷,不是的;我不是要抛弃那条船,完全不是的。”
我们又那样往前走了一会儿,他又解释道:
“我的愿望是,少爷,无论白天黑夜,酷暑严寒,那条船永远保持她认得的那个老样。万一她流浪回来了,我不让那老地方有一点拒绝她的样子,都要引她走得更靠近些,也许像个鬼魂那样,她在风雨中从那个老窗口往里偷偷看看火炉边她的老位置。那时,也许,少爷,除了看到高米芝太太在那儿,她谁也看不到,她也许会鼓起勇气,战兢兢地溜进去;也许她会在她的老床上躺下,在那曾非常令她惬意的地方让她那疲倦的脑袋得以休息。”
我不能对他说什么了,虽然我想说。
“每天晚上,”皮果提先生说道,“一定会有蜡烛点在那个老玻璃窗前,和过去完全一样。一旦她看到它,它就像对她说,‘回来吧,我的孩子,回来吧!’天黑后,一旦有人敲你姑妈的门,尤其是很轻地敲了一下,那汉姆,你就别去开门。
让你姑妈——你别去——迎接我那堕落的孩子!”
他走在我们前头,离得很近,一连几分钟都在前面走着。在这段时间中,我又看了汉姆一眼,看到他脸上还是那表情,并见他眼神依然呆呆望着远处的日光,我就碰了碰他的胳膊。
我用唤醒睡着的人的声调唤了他名字两次,他才注意到我。我最后问他一心在想什么时,他答道:
“想我眼前的事,卫少爷;想那边的。”
“想你眼前的事吗,你是说?”
他朝海面上泛泛地指指。
“唉,卫少爷。我也不太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觉得从那边来的——好像就是那么个结果;”他好像刚醒过来一样看看我,不过仍然那么表情坚定。
“什么结果?”我仍那样害怕地问道。
“我不知道,”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到一切都从这里开始——然后就有了结果。不过,已经结束了,卫少爷。”他补充说道;我想,他见我神色那样又解释道;“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不过有点心烦意乱;我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这也就是说,他失常了,他思绪很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