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分热诚地接待我。由于他痛得太厉害,他不能和我握手,就请我握握他睡帽顶上的帽缨,我很诚心诚意地照办了。我坐到床边时,他说他好像又在布兰德斯通大道上为我赶车一样而感到许多好处。他躺在床上,脸朝上,全身被被子捂住似乎只剩下那张脸了——像传说中的天使一样——那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一种画面。
“我在车上写下的那名字是什么呀,先生?”巴吉斯先生因为患痛风而慢慢地微笑着说。
“啊!”巴吉斯先生,关于那个问题,我们曾进行过一些认真交谈呢,对不对?”
“我愿意了很久吧,先生?”
“很久。”我说道。
“我一点也不后悔,”巴吉斯先生说道,“有一次,你告诉我,说她会做各种果饼、点心和各种饭菜,你还记得吗?”
“是啊,我记得很清楚,”我答道。
“那就像蔓青一样真实,”巴吉斯先生说道,“那就像,”巴吉斯先生点点睡帽(那是他表示加重语气的唯一工具)说道,“像税捐一样真实。没有比这更真实的了。”
巴吉斯先生把目光转向我,好像要我同意他在床上思考的这一结论;我表示了同意。
“没有比这更真实的了,”巴吉斯先生重复道,“我这么一个穷的人躺在床上想出了这点。我是个很穷的人哪,先生。”
“听了这话,我很难过,巴吉斯先生。”
“一个很穷的人,我真的是的。”巴吉斯先生说道。
说到这里,他的右手慢慢地、无力地从被子下伸出,盲目地摸来摸去,直到摸到稀稀松松系在床边的一根棍儿。他用这棍拨来拨去,脸上显得极为焦虑不安。巴吉斯先生拨到一只箱子(我只能看到箱子的一端)。这时他表情才平静了。
“旧衣服呢。”巴吉斯先生说道。
“哦!”我说道。
“我巴不得这全是钱呢,先生,”巴吉斯先生说道。
“我也巴不得,的确。”我说道。
“可这不是。”巴吉斯先生眼睛尽可能睁大了说道。
我表示我完全相信,巴吉斯先生更温和地把目光转向他太太说道:
“她,克皮巴吉斯,是最能干、最好的女人。任何人能对克皮巴吉斯给予的称许,她都配得上,而且还不止哪!我亲爱的,你今天准备一顿晚饭,招待客人,弄点好吃好喝的,好不好?”
要不是看到坐在床对侧的皮果提使劲表示希望我不推辞,我真要反对这种客套的礼节了。我就没说什么。
“我身边的什么地方有点点钱,我亲爱的,”巴吉斯先生说道,“可我有些累了。如果你和大卫先生能先出去一会,让我睡一小会,我醒后就设法找出那钱来。”
按照他的要求,我们离开了卧室。走到房门外,皮果提告诉我说巴吉斯先生比从前更“小气”了,每次要从他的储蓄中拿一个小钱都要用这个小计。他一个人爬下床,从那个倒楣的箱子里取钱时,受的苦真是闻所未闻呀。其实,我们听到他发出压低了的却痛楚无比的呻吟。因为玩这套把戏他全身每个关节都牵动了。皮果提的两眼充满对他的同情,但她仍说他这番厚道的动机于他有益,所以最好别去阻拦他。他就这么呻吟着,直到他忍受着殉道者所受的那痛楚折磨(我相信是这样的)又爬上床,这才算告结束。然后,他叫我们进去,装出刚睡着了一会而恢复了精神,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几尼。由于曾那样巧妙地骗过了我们,又使那箱子的机密无半点泄露,他那痛楚也似乎可以完完全全得以抵偿了。
我告诉皮果提说斯梯福兹也来了,不久、他果然到了。我相信,对皮果提来说,他是我的朋友还是她本人的恩人,这都没什么区别,她都满心感激至极地接待他。他那随和活泼的好性格,他那和蔼近人的举动,他那英俊秀气的面容,他那和各种人都能周旋的天份,还有他有兴致时能投各人所好的本颂,使她五分钟内就完全被征服了。仅仅是他对我的态度就可以征服她了。不过,由于上述种种理由的综合,我的的确确相信,那天晚上在他离开前,她对他实在是怀着崇拜之心呢。
他和我都留在那里吃晚饭——如果我说是愿意,那这还远远不能表达出他那种高兴劲呢。他像太阳和空气那样进了巴吉斯的卧室,他好像是有益于健康的好天气那样使那间屋明亮起来,爽气起来。在他的一举一动里都看不出张扬,显不出费劲,也没有矜持;可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那难以形容的轻松,总是令人感到恰到好处又必须这样才对。那风度高雅自然,令人耳目一新,至今我想起来还觉得感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