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落下,终于扑倒在地上,就像一个失去生气的东西那样躺在那里,他便好像渐渐从一个梦中醒来。我记得,当我看到他拿起风筝时那么若有所失地往四下看,好像他是和风筝一起落下一样,这时我就好可怜他。
一方面我和狄克先生的友情日益见深,另一方面他忠实的朋友也是我的姨奶奶对我的喜爱亦与日俱增。在短短几个星期里,她喜欢我到把让我继承的特洛伍德这一姓氏缩略成特洛;我甚至敢暗中希望:如果就这么下去,在她的宠爱中,我可以和我的姐姐贝西特洛伍德平分秋色呢。
“特洛,”一天夜晚,当为她和狄克先生照常那样放上了双陆盘棋后,姨奶奶说道,“我们不应该把你的教育给忘了。”
她提到这事,让我听了好开心,因为这是唯一让我不安的事了。
“你愿意去坎特伯雷的学校吗?”姨奶奶说道。
我回答说我非常愿意,因为离她很近。
“好的,”姨奶奶便说道,“珍妮,去雇明早十点的那辆小灰马拉的双轮车,今晚把特洛伍德少爷的衣物收拾好。”
听到这些吩咐,我好开心,可我看到这些吩咐对狄克先生产生了什么影响时,我在心中责备自己。对于我们的分别,狄克先生深感沮丧,以至连双陆棋都玩不好。姨奶奶用骰子筒向他发出几次警告后便收起棋盘,不和他玩了。可是姨奶奶说我可在某些星期六回,而狄克先生又可在部分星期三去看我,狄克先生听到这话又有了兴头,还允诺要为那种时候再做一个风筝,比现在这个还要大得多呢。早上,他又情绪低落了,为了振作自己,他要把他所有的钱(金的银的都在内)全给我;姨奶奶拦住了他,并把馈赠的数目限为五先令,禁不住他恳求,又增加到十先令。我们在花园大门前分手时都再也热情不过了,一直到姨奶奶把我载到他看不见了,狄克先生才进园去。
从不把舆论放在心上的姨奶奶娴熟地赶着那小灰马经过多佛,她笔挺地高坐在那里像一个像样的马车夫。无论那马朝哪儿走,她的眼光总盯在马身上,决不许它随意行动。我们走上乡村的道路时,她才让它松点劲了;她朝下看看坐在她身旁松软靠垫中的我,问我是不是快活。
“实在太快活了,谢谢你,姨奶奶。”我说道。
她很高兴,由于两只手都不空,她就用鞭子轻轻敲敲我的头。
“那是所很大的学校吗,姨奶奶?”我问。
“哦,我不知道,”姨奶奶说道,“我们先去威克费尔德先生的家。”
“他办学校吗?”我问。
“不,特洛,”姨奶奶说道,“他有一个事务所。”
我不再问有关威克费尔德先生的事了,因为她不肯说什么,于是在没到坎特伯雷之前,我们谈些别的事。那天是坎特伯雷的集日,所以姨奶奶竟得以在那儿的车子、篮子、蔬菜和小贩的货摊之间驾着那小灰马穿来穿去。我们做的种种惊险转折引起站在一旁的人们的各种评论,那些话并不都是很中听的,可姨奶奶非常冷静地赶车前行。我相信,哪怕她要按自己意愿穿过一个敌人的国度,她也会那么冷静。
终于,我们在一幢突伸在大路上的极旧的屋前停下。这座屋有更为突出的又长又低的方格窗,两头刻有人头的横梁也突出着,于是我突发奇想地认为这一整幢屋都前倾,是为了看在它下方那窄窄的人行道上走过的是什么人。这幢屋真是清洁无比,在低低的拱形门上,那刻有花果环纹的老式铜门环就像颗星星那么闪闪发光;那两级往下通到屋门的石阶就像蒙上了细麻布一样白白的;所有突出的部分或陷进去的部分,还有雕刻和浮雕,以及精巧的小玻璃块和更精巧的小窗子都像山上的雪那么洁净,虽然它们都像山一样古老了。
马停在那门前,我盯着那屋子看时,看到在一楼有一处形成这屋子一侧的小圆阁,阁内的小窗后出现了一张呈死灰色的脸,但写上又消失了。然后那低低的拱门开了,那张脸也出来了。像在窗后那样,那张脸还仍然是死灰色,但表面上有一层红头发人肤色中常见的那种红色。那张脸属于一个长着红头发的人——我现在想来,那是一个十五岁的青年,但长相要大得多——他的头发剪得很短,像麦茬一样;他几乎没有眉毛,也没睫毛,眼睛呈棕红色;我记得我当时曾觉得奇怪:生有那样没遮没盖的一双眼,在晚上他怎么入睡呢?他肩头耸着,瘦骨嶙峋,身上那套黑衣还看得过去,系了一条白领巾,衣领一直扣到遮住了脖子。当他站在马头旁一面仰面看车内的我们一面用手摸着下巴时,那双手特别令我注意——那么细长,那么瘦削。